模特兒是個稻草人

黃振寰

“真是太好了，我還是第一次和人說話呢！你不知道，雖然整天有人在身邊來來去去的，可他們誰也不愿意靜下心來聽聽我說話，你說氣不氣人……”

麻咪聽著這些絮絮叨叨的話，盡量讓自己有耐心，不要流露出任何不耐煩。她了解他有說話的需要，畢竟，他已經寂寞了太久啦。

他——麻咪看著那頂破斗笠，那身破衣裳，那雙破鞋子，還有從這些“破”里鉆出來的、蓬松雜亂的稻草。哦，是的，眼前這位朋友是個稻草人。

麻咪是出來兜風的時候認識這位朋友的。她騎著飛天掃帚阿箭，很快地射過天馬小鎮的上空——麻咪不喜歡人多的地方，所以她常常飛去郊區，聽一聽風和鳥的歌唱。

她就是這樣聽見稻草人的聲音的。

“早啊！麻雀小姐，今天也麻煩你裝出被我嚇到的樣子哦！”

“嗨，小田鼠，你又把我腳下的土給弄松了，我都快摔倒啦。”

“風呀，今天有什么新的八卦嗎？我用從農夫那里聽來的笑話作為交換喲！”

這真是一個活潑的稻草人，雖然他一動也不能動，卻是那么爽朗地與周圍的一切聊著天，哪怕得到的回應不多。麻咪原本要從上空一晃而過的，就這么被他給吸引了。

麻咪的影子投射到地上，稻草人看到了，他大聲說：“瞧瞧這是誰？一個小魔女！”

麻咪降落在稻草人面前，說：“你好啊！”

“你好！”稻草人顯得很高興，“好久沒見到新朋友了呢，我叫稻稻。”

“很高興認識你！我叫麻咪。”稻稻的頭發是陽光的顏色，而他本人也的確像陽光一樣熱烈，很討人喜歡。

“太棒了！”稻稻興奮，“我還是第一次見到小魔女呢！你也是第一次見到稻草人模特兒吧？”

“模特兒？”麻咪當然見過稻草人，但是自稱模特兒的，這確實是第一個，“你是模特兒？”

“當然是啊。”稻稻努力挺了挺胸——雖然胸脯的起伏實在是不明顯——“一只經常去城里的烏鴉朋友告訴我的，他說城里有好多像我一樣的模特兒。”

噢，烏鴉說的大概是櫥窗模特兒，有著標致的體型，專門穿上各種衣服向大家展示。

眼前這個稻草人雖然跟櫥窗模特兒不是一個概念，但是他認真的神情，筆挺而充滿干勁的身姿，誰說不能算是一位模特兒呢？

“是呀，你的確是好樣的模特兒。”麻咪給出肯定。

稻稻高興得不知說什么好：“太好了！我從沒去過城里——不對，應該說是從沒去過這里以外的地方，真怕是烏鴉在逗我開心呢。你知道，烏鴉經常說大話的。”

“從沒去過任何地方？”

“是呀。從出生的時候起，我就一直站在這兒，驅趕著那些想要偷吃莊稼的小偷——其實他們也不怎么怕我，不過大家認識久了，他們也就不好意思跟我對著干了。畢竟他們能飛得很遠，找到很多東西吃，為什么要跟我這個不能動的模特兒搗蛋呢？”

麻咪聽著，有點兒心疼這個稻草人。

“見到你真好！”稻稻又說，“小魔女的生活一定非常奇妙吧，能不能表演個魔法給我看？就一個！”

麻咪想了想，說：“好，我給你表演一個！”

麻咪拿出魔杖，對準稻稻，唱起魔法歌謠：

抖抖手啊抖抖腳啊

勤做深呼吸

你也可以唱唱跳跳

你也可以跑

魔杖的尖端射出生命力十足的彩光，流入了稻稻懷中。稻稻伸伸胳膊動動腿，從他一直待著的木架子上跳下來。

稻稻驚訝地看著自己的雙手，他的身體里充滿了力量。

“你現在可以動啦，去四周轉轉吧。”麻咪笑著說。

“太棒了！謝謝你！”稻稻忍不住抱著麻咪轉了一圈，呵，軟綿綿的稻草手臂現在真有力量！

“你打算去哪兒？要不要去鎮上？我可以載你一程。”麻咪索性好事做到底。

“好好好！”

稻稻扶著麻咪的腰，坐在掃帚后，飛上了天空。認識稻稻的風和鳥兒看在眼里，都驚呆了。

麻咪帶著稻稻來到天馬小鎮。她采取超低空飛行，向目不暇接的稻稻介紹：這是電影院，這是快餐店，這是學校，這是醫院……

路過一個展廳的時候，稻稻激動地叫道：“你看！”

展廳前豎著一塊木板，上面寫著：春季模特兒秀。

“模特兒耶！我得進去看看！”稻稻說。然后，不等麻咪表態，他就興沖沖地跳下掃帚，跑進會場。

“閑雜人等不得入內。”保安對稻稻說。

“我不是閑雜人等，我也是模特兒。”

“你是模特兒？”保安看著眼前弱不禁風的稻草人，忍不住想笑。

“我當然是！”稻稻把胸口拍得啪啪響，“而且已經當模特兒好多年了。”

一個路過的女士湊過來。“我是本次模特兒秀的服裝設計師。”她說，“如果這位稻草人先生真是模特兒，我倒是很有興趣看看他的表現。”

當麻咪進入展廳時，稻稻已經和設計師有說有笑地去了后臺。

稻草人模特兒要走上人類的T形臺？麻咪覺得既好玩又擔心，她必須親眼見證。

小魔女想要入場當個觀眾，當然沒有難度。模特兒秀開始時，麻咪已經坐在臺下最靠近T臺的位置了。

一個個模特兒依次出場。真不愧是專業的啊，他們都有著俊美的容貌，標致的曲線，出眾的氣質，瀟灑而隨性地走上T臺，博得了無數的贊嘆。

最后一位模特兒上臺時，全場嘩然。

“稻草人！”“是稻草人！”大家開心地笑著，覺得有趣極啦。

是的，稻稻出場了！他系著一條長到拖地的圍巾，身上用亞麻布左纏右繞地包裹了好幾圈，令他看起來很有幾分異域風情。他的頭上，特地用葡萄藤與野花編了一圈草帽，平添一分清新與自然……

稻稻挺緊張。這是他的第一場模特兒秀，而且還是與他的認知完全不同的一種模特兒。稻稻總以為，模特兒就是穿著衣服站在那兒一動不動，原來還有走來走去的版本！稻稻覺得這很新鮮，很有趣，恰好服裝設計師也覺得稻稻的氣質跟她這次推的春裝主題很配，稻稻當然也就不介意瀟灑走一回啦。

稻稻謹慎地邁著每只腳，步伐略顯別扭，畢竟他連走路都是剛學會的呢。可這樣帶點害羞和笨拙的他，卻贏得了觀眾的喜愛。

“看啊，那個稻草人！他多么有田園的感覺。”“真的，他渾身都是跟咱們這兒格格不入的氣質。”“咦，他在干什么？”

稻稻伸直雙手，擺出了一個十字形。

他剛才看一個個模特兒走到T臺的盡頭時，都會擺一個姿勢，然后往回走。稻稻想這應該是個規矩，但他不知道自己該擺什么姿勢，干脆就拿出自己最擅長和最經典的造型吧。

于是，所有觀眾都目睹了稻稻最真實的風采。

“啪啪啪啪……”好多觀眾自發地鼓起掌來。他們也說不清為什么，但就是莫名感動，稻稻呈現了一種淳樸而美好的生命力！

熱烈的掌聲之中，也有屬于麻咪的一份，她由衷地為稻稻感到高興！

走秀結束了，評委給上場的每一位模特兒打分。完全沒有懸念，稻稻獲得了最高的評價。

“恭喜你，得到了業界認可，可以說是一名專業的模特兒啦！”麻咪對稻稻說。

“下一次新裝發布，請你務必來擔任我的專屬模特兒，我還會為你量身打造最好看的衣服！”服裝設計師叮囑稻稻。

對于稻稻取得的這些榮譽，其他模特兒不淡定了。他們努力了這么久，才有了今天的地位，憑什么一個稻草人能夠跟他們擁有一樣的成績？

“稻草人就該好好地待在田里，到臺上來博取什么存在感？”“大家只是覺得稻草人當模特兒很新鮮，但他并沒有足夠的實力！”“就是就是！”……

麻咪聽不下去了，她跳出來說：“稻草人能夠做到你們整天在做的事，你們能做到稻草人整天在做的事嗎？”

模特兒們笑了：稻草人整天做的事？不就是一動不動地待在田野里，這有什么難？

“好，那你們就來當一次稻草人吧。如果你們做得比稻稻更好——不，哪怕只有他的一半好，那我就代替稻稻承認他沒什么了不起的！”

于是，麻咪使用魔法，以稻稻為圓心，將所有模特兒一起瞬間轉移到了稻稻的工作崗位上。

看著一望無際的金黃，模特兒們有些發愣，他們絕大多數都是第一次親眼見到真實的田野。

“你們隨便挑喜歡的姿勢，在田里各自站好。要求只有一個：不能隨便亂動。”麻咪說。

模特兒們陸續走進田里，擺出他們引以為傲的帥氣造型：有的將衣服隨意地披在肩上，有的雙手插在口袋里，有的低頭交搭雙臂……

風兒一陣陣吹過，鳥兒們感興趣地看著這群模特兒，有的大膽地落到他們的身上，嚇得模特兒們跳起來……

“也別太為難他們了。”稻稻對麻咪說，“我本來就動不了，所以才能一站那么久，可他們本來是能動的呀。”

“好吧。”麻咪改變規則，“你們可以隨便走動，但不能離開麥田——怎么樣，這可比稻稻輕松多了吧？”

“瞧不起人！你就等著看吧！”

然而一個小時之后，模特兒們紛紛求饒了。他們這才知道，守望麥田這件事，跟能不能動關系其實不大，關鍵是要心甘情愿待在這樣的地方，日復一日看著一成不變的風景。而稻稻做著這樣枯燥的工作，竟然還能把自己當成模特兒，這是怎樣一種樂觀而浪漫的情懷？

“我們輸了，你是專業的模特兒。”模特兒們異口同聲對稻稻說，“歡迎你成為我們的一員！”

稻稻卻走到了麥田深處，舉起雙手，讓自己重新成為一個標準的稻草人。

“你怎么了？你可以不必再看守麥田啦。”麻咪說。

“如果不必再看守麥田，我就不再是我了。我雖然是個模特兒，但卻是一個稻草人模特兒呀。”

后來，麻咪再飛過這一帶的上空，總能俯瞰到一絲不茍地站崗的稻稻。

他依然像個模特兒一樣，俊秀筆挺，陽光洗滌過的衣裳仿佛最時尚的禮服。金風徐過，麥浪沙沙，仿佛萬千觀眾在為他鼓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