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社會關系網絡因為人人都有麥克風而呈現出土崩瓦解的系統性風險的時刻,專業媒體必須扮演社會關系網絡修復的角色,彌合社會分歧,降低社會摩擦,為更高程度的社會共識的達成而工作。
這是一個人人都有麥克風的時代。互聯網的賦權,給了每一個個體直抵大眾傳播競技場的快速通道。互聯網給了我們太多美好的想象力,它以技術的力量把社會溝通變得前所未有的高效,互動、交流,也變得前所未有的簡單快捷,新媒體造就了去中心化的溝通圖景,新傳播將消除人類社會的藩籬,將會促進人類更好地融合,以消除誤解,推動更高程度的共識達成。按照這一設想,傳說中的巴別塔—人類建造的通天塔,或許終將會有實現的可能。似乎,新媒體帶來的新傳播會為我們提供一個大同世界的美好未來。
但現實似乎卻又是殘酷的。人人都有麥克風帶來了眾聲喧嘩,海量的信息、應接不暇的社會變動雖然給了人們更多抵達真相第一現場的可能,也給人們有限的認知能力帶來了麻煩:快速迭代的新技術帶來的信息浪潮裹挾著認知有限的人類陷入到了深深的焦慮當中。按照已有的對人類認知習性的研究所示,人們在認知失衡的情況下會啟動自我保護機制,將會根據自身的情感和經驗對接觸到的信息選擇性呈現、選擇性理解和選擇性記憶,更多的是進一步鞏固了自己之前的觀念,而非推翻自己的判斷。選擇性理論解釋了網絡時代“繭房效應”的產生機理。新傳播技術給了人們更大的選擇權力,也給了人們更方便聚合群體共識、識別并分割異己分子的技術方式。對于互聯網資深網民而言,對天涯論壇和新浪微博上的戰火與硝煙仍然會記憶猶新,但伴隨著微信的到來,意見相左的群體在網絡空間幾乎再也找不到交集了,人們躺在自己和諧美好的“信息繭房”中,感受著所謂“真實世界”的全部,常常隔空言說,而不是像網絡初興時期那樣你一言我一語地“開杠”,而后者更接近咖啡館里的爭論。就目前的互聯網傳播效應而言,新媒體并沒有帶來新傳播,更沒有推動更高程度的共識的達成,而是沿著人類認知能力的自我習性打造出了一個個的“信息繭房”,推動社會走向了更高程度的碎片化和多元化。人類基于情感認同偏好認知世界,一千個人眼里出現了一千個哈姆雷特,而且身處信息“繭房”帶來的自信常常使得各個群體之間水火不容,各自相信直接摸到的世界才是真實的世界。所謂“后真相時代”也就這樣應運而生了。
互聯網發展到這里,需要回答一個嚴肅的問題:當人人都有麥克風的時候,專業媒體干什么?其實,在很長一段時間內,專業媒體和專業記者是茫然的。原來因為壟斷信息的傳播而建立起來的專業神秘感被互聯網徹底消除后,在“隨手拍”代替了記者一線報道后,人類社會還需要專業媒體嗎?答案是顯而易見的,不僅需要,而且還需要加強專業媒體的力量。當社會關系網絡因為人人都有麥克風而呈現出土崩瓦解的系統性風險的時刻,專業媒體必須扮演社會關系網絡修復的角色,彌合社會分歧,降低社會摩擦,為更高程度的社會共識的達成而工作。專業媒體的專業在于它有專業的常識,它應該知道人類傳播的弱點,應該知道蜷縮于“信息繭房”的人類之間的相互的排斥和無視將會使人類最終喪失溝通的勇氣和希望,最終會因為相互的摩擦而導致社會運行成本的高漲。理想的人類社會關系網絡應該不排斥多元,更不排斥多元之間的溝通與協商,群體之間的開放與寬容才是人類大同美好世界的盛況,以鄰為壑,是人類發展史上最為慘痛的教訓。這樣來看,所謂專業媒體在互聯網時代的核心特征應該依然是大眾傳播的執行者,針對的對象應該涵蓋全部的群體,給全部的“信息繭房”都能帶去新世界的消息,為每一個群體確立一個清晰自身方位的社會網絡坐標,而不能放任他們成為大千世界的“孤兒”。果真做到如此貢獻,專業媒體責任重大,功莫大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