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 錳(天津大學建筑學院 天津 300072;揚州大學建筑科學與工程學院 江蘇揚州 225127 )
張玉坤(天津大學建筑學院 天津 300072)
譚立峰(天津大學建筑學院 天津 300072)
從元末明初,再到清代,隨著大航海時代的來臨,我國沿海地區遭受了以倭寇為首的來自海上的安全威脅,明清政府在東南沿海建立了由衛所城、堡寨、炮臺、烽墩等組成的海防軍事工程體系加以應對。江浙地區作為海防的重點區域,更是花費巨大人力物力規劃建設了以海塘為屏障,以墩、堡為支撐,在空間結構上緊密聯系、功能上相互支援,點、線結合的“海塘——墩堡”海岸防御工程體系。
位于江浙沿海的海塘是一種綿延千里的濱海堤墻①據《中國土木建筑百科辭典》,海塘又稱陡墻式海堤,是一種沿海岸以塊石或條石等砌筑成的陡墻式防御工程。,它與長城、大運河并稱為中國古代三項最偉大工程,也被稱為“東海長城”(圖1)。海塘在歷史上曾經是江浙海防體系的重要組成部分,但在以往對于中國古代海防遺產和海防聚落體系的研究中,卻沒有得到應有的重視,而僅僅將其視為一項水利工程。對海塘和墩堡海防軍事聚落在空間分布、防御機制等方面的聯系加以研究,將深化和完善對于我國古代海防體系和海防遺產的認識。而從海防的角度對海塘的歷史沿革、空間布局、建筑形制等進行研究還將提供新的視角,拓展對于海塘遺產價值的認識,為遺產保護提供依據。
最早關于“海塘——墩堡”海岸防御工程的記載可追溯到春秋戰國時期越國防御吳國水軍進攻的“石塘”和“防塢”。 據《越絕書》記載,石塘者,越所害軍船也,去縣四十里。防塢者,越所以遏吳軍也。可見“石塘” 是一種在沿海港灣阻擋敵人軍船靠岸登陸的石砌防御墻。石塘修筑在紹興以北四十里的海邊(圖2),其長度大約420米②據《越絕書》記載:“防塢者,越所以遏吳軍也,去縣四十里。石塘者,越所害軍船也。塘廣六十五步,長三百五十三步。去縣四十里。”。防塢則是一種小型軍事堡壘,對被石塘屏障的海岸進行警戒和防守,它與石塘共同構成了最初的“海塘——墩堡”防御體系的雛形。
我國有文字明確記載修筑海塘的開始時間,學術界一般認為是東晉。公元399年,孫恩、盧循領導的農民起義在浙江爆發,起義軍以翁洲(舟山島)為根據地,頻頻攻擊江浙沿海地區。為抗擊起義軍,吳國內史袁崧和虞潭在當時的長江三角洲前緣(今上海青浦山南)修筑防海壘抵御,名為“滬瀆壘”[1]。《晉書·孫恩傳》載,吳國內史袁崧筑滬瀆壘,緣海備恩③據《資治通鑒》載:“吳國內史袁崧筑扈瀆壘,以備孫恩”。《晉書·盧循傳》云:“修扈瀆壘,以防海寇”。文中“扈瀆”即今上海地區。“恩”即東晉農民起義領袖孫恩。后文的“海寇”也是指孫恩領導的海上起義軍。。學界認為“壘”即最初的海塘稱謂。而根據《說文》的解釋“壘,軍壁也,墼也,積塹為墻壁”。可見最早的海塘——“防海壘”就是出于軍事目的而修建的海岸防御工事。
到了隋唐,政府在江浙沿海的楚州等地派兵駐防并屯田[2],海涂不斷得到開發,沿海的鹽業和種植業得到發展,海塘和墩堡也在前代的基礎上得到延伸和增筑。
宋朝為防御金和蒙古的進攻,加強了海岸防御。南宋遷都杭州后對于東部沿海的防御更加重視,除了利用北宋開始修筑的海塘范公堤和烽墩進行防御以外,還進一步加強了江南、浙江海塘的修筑,并沿海塘設置烽燧。
明朝初年,明政權為了防御逃亡到江浙沿海島嶼勾結倭寇伺機反撲的張士誠、方國珍殘余勢力(史載“時國珍及張士誠余眾多竄島嶼間,勾倭為寇”[3]),進行了大規模的海防建設。信國公湯和下令將江浙地區原來斷續的海塘連為一體④參見穆彰阿《嘉慶重修一統志》載:“明洪武十九年(1386年),乍浦建千戶所,……又筑捍海石塘聯絡擁衛”。,其規模與型制遠超前代,并沿海塘每隔2~8里設置了大量的烽墩,在江浙沿海建立起完整的“海塘——墩堡”海岸防御體系。明曹印儒《海塘考》載:“海塘之制,高于城垣,內外塘溝相夾,湯和經略海防,引以為固,防海之外,兼以御侮,故規畫特崇”。
明嘉靖后,由于倭患猖獗,沿海軍民對海塘進行了大規模的修繕、加筑,并與沿線墩堡緊密結合,使之更加完善,成為抗擊倭寇進犯的屏障。對此,明人及以后一些論及海防或海塘的文獻和著作都有所記載。朝鮮派駐明朝的使臣趙憲在向李朝匯報明朝情況的《重峰先生東還封事》中記載:“聞戚繼光之備倭于南方也,沿海筑墻,間設煙臺……而守備甚固,倭寇以此不敢下陸云。”又如《鹽邑志林》云:“海鹽一帶海塘……循塘拒守,墩堠相望,可以御海寇之登犯。塘以里皆良田,富室煙火相望,所恃以為外護者,一塘而已”。
清朝基本繼承了明代的海防體制,并進一步完善了兼具海防和水利功能的“海塘——墩堡”體系。清初,南明的鄭氏集團堅持抗清,頻頻在東南沿海發起進攻,一度兵臨南京城下,收復了長江下游四府地方。為防御鄭軍進攻,清朝在東南沿海重行“遷界”,居民內遷并“遍筑界墻守望”,又設立海防兵備道負責海塘沿線的駐防事宜。康熙年間,清政府在江浙沿海重要區段耗費重金將原土塘或柴塘改筑為石制海墻以加強防御。很多清代江浙地區輿圖都清楚地反映了由海防邊墻與烽墩營汛組成的完備海防工程體系的布防情況。
清朝末年,面對西方海上列強的威脅,“海塘——墩堡”體系在江浙沿海一些地區又有所加筑完善。在安徽省博物館藏的《甲申浙東海防圖》的“分段筑堤”圖中(圖3),詳細描繪了清代在鎮海口甬江兩岸修筑防御堤墻的情景。圖中在鎮海口的南北兩岸,正在修筑綿延達四十多里的防御工事,可以清楚地看到帶雉堞的邊墻和烽墩、炮臺等。近年來,鎮海史學專家洪余慶對這一防御工程進行了實地勘查,發現該墻仍留有遺跡1萬多米,現存墻高1.5米、寬1.2米,用石塊壘成,并可以辨認出營堡、卡門遺址等多處遺跡,可與《甲申浙東海防圖》相互印證。
江浙“海塘——墩堡”海岸防御體系北由江蘇阜寧縣南部起始,南到浙江寧波東北海濱,總長度達“二千余里”(圖4)。其地理位置,以金山南界為中心,以長江和錢塘江為分界,由北往南可依次分為:江北區段、江南區段、浙西區段和浙東區段,形成一體兩翼、左右各兩區段的空間分布格局。明初開始構建的“海塘——墩堡”防御體系在湯和等人領導下,經過精心規劃而成并逐步加以完善,其規劃布局和地理空間分布也必然遵循著一定的規律。
“海塘——墩堡”體系工程浩大、造價高昂,其主要設防區域在江浙沿海地區,而山東、福建、廣東、遼東等沿海省區卻鮮有修筑。
這首先是出于鞏固政權的考慮。明初定都于南京時,張士誠、方國珍的余部以東海諸島嶼為巢穴,勾結倭寇伺機反撲,對新興的明王朝構成了重要的威脅。因此朱元璋命湯和經略海防,在江浙沿海修筑“海塘——墩堡”體系進行防御,保衛京畿地區。雖然后來朱棣遷都北京,但南京始終作為留都保留了整套的政府系統和朱元璋的陵寢。因而有必要在江浙沿海、長江下游構筑穩固的海岸工事加強防御以拱衛南京。
經濟上,明清以來,作為國家經濟中心的江浙地區為國家提供了半數的賦稅,并通過大運河為北方提供大量的物資給養,戰略地位重要。清初,禮科給事中張惟赤稱:“國家財賦,半取之于江、浙,而江、浙二省,尤以杭、嘉、湖、蘇、松、常、鎮七郡為重。”另外,江浙地區經濟繁榮,富商大賈眾多,而且盛產絲綢,是海寇劫掠的主要目標。《籌海圖編·倭好》中記載的倭寇最喜好的物品中前六位均為絲綢等紡織品。在日本,“番舶不歸則無絲可織,每百斤值銀五六十兩,取去者其價十倍。”[4]所以,到富庶而盛產絲綢的江浙長三角地區劫掠成為海寇的首選。對明清政府而言,在這里修筑更完備的海岸防御體系保護國家的經濟命脈就顯得尤為重要。
“海塘——墩堡”體系一體兩翼的規劃布局是由海上威脅的主要來向和威脅程度決定的。對于明代海寇進犯的統計數據也證明了江浙特別是長三角地區是遭受海寇侵略最嚴重的地區,直到江浙沿海的倭寇遭到戚家軍的沉重打擊后,其活動中心才轉到閩粵。據《明代倭寇史略》記載,從洪武元年(1368年)到嘉靖三十六年(1557年),共計約277次倭寇進犯,其中南直隸(主要為江蘇、上海)占103次、浙江占101次,共計204次,為總數的74%,占了一大半。因此,明政府在這一地區重點設防,花巨資修筑“海塘——墩堡”防御體系也就不難理解了
長三角以東的嵊泗列島等島嶼是倭寇侵犯中國東南沿海的必經之地和中轉站。倭寇的巢穴和后方基地在日本西南端的九州薩摩一帶及附近島嶼,嵊泗列島是從日本西南部前往中國最短航路點,以當時倭寇的航海技術,航船必須在這里補充淡水。倭寇從日本本土先渡海到江浙交界處東邊的嵊泗(陳錢)列島,然后以此為中轉據點,再伺機進犯我國東部沿海一帶。而首當其沖、距離最近的便是以金山一帶為中心的長三角地區江南松江段和浙西段,其次是浙東和江南蘇州段,再次是蘇北。
與敵方基地的距離和面臨威脅的程度決定了“海塘——墩堡”體系地理分布上的規律和特點:海塘集中而連續地布置在江浙長三角地區沿岸,并且以南匯、金山一帶為中心(今上海、嘉興一帶)設防最嚴密,南北兩翼的江浙其他地區設防等級略有降低。而其他沿海地區,如山東、福建、遼東等僅有少量零星分布,形成了一體兩翼的空間格局。在距離倭寇集結地嵊泗列島最近的江南海塘松江段和浙西海塘作為防御的重點,較多地采用了高大的重型石砌海塘且墩堡設置密度也最高(間距3~5里);而浙東海塘和江南海塘蘇州段石質海塘略少,墩堡設置密度較高(間距4~9里);更遠的江北海塘基本是以夯土墻為主,墩堡的設置密度也有所降低(間距8~15里)。在江南和浙北的部分區段為加強防御縱深,還采用了內外兩道海塘、且沿兩道海塘均設置墩堡以加強防御的布局。
江浙地區獨特的地理水文條件對海塘和墩堡的地理分布和修筑方式起到重要的決定作用。
首先,海塘基本上都分布在長三角的濱海平原海陸交互相沉積砂層區域。因為江浙沿海特別是長三角一帶以地勢低平的沙質海灘為主,《江南經略》載:“自此至吳淞一帶,雖有港汊、每多砂磧,賊可登岸,兵難舶舟,非選練步兵巡塘據守不可。”因此,為控扼適宜倭寇搶灘的登陸場,須在這些地區修筑海塘和墩堡[5]。
其次,潮汐是影響登陸作戰和抗登陸作戰的重要因素,倭寇登陸須利用漲潮,往往“在船亦候潮大水滿之時才敢深入”。我國涌潮最顯著的區域就在長江入海口地區和杭州灣。長江口一帶高潮差可達2.5~3米,杭州灣灣口,潮差可達到3~4米,在澉浦則能高達5米以上。錢塘江涌潮潮流的速度有9~11節。加之處在強熱帶氣旋的登陸點上,所以一旦發生風暴潮,如果沒有海塘阻隔,海寇可以乘船沖上地勢低平的灘岸,或沿江河迅猛地侵入內地。由此,海塘的高度與所在地潮差關系密切,在江浙地區涌潮劇烈的區段[6]海塘的高度明顯更高。如錢塘江北岸的海寧等地,建筑了高大的石砌魚鱗海塘并密布墩堡嚴加防守。
再次,為了防御敵人乘風潮從江河侵入登岸,除了沿海岸線修筑海塘,在長三角地區重要的河流如長江、黃浦江、錢塘江、甬江、曹娥江的下游兩岸也同海濱一樣修建了江塘,并同樣沿塘設置墩堡。因此,“海塘——墩堡”體系實際由相互銜接的海防體系與江防體系兩部分組成。長江下游的濱江防御體系長度最長,西起常熟界的耿涇口,東至川沙界的黃家灣,總長約181千米,構成了整個江南海岸防御體系的北段;錢塘江附近的海岸防御體系在烏龍廟以東為濱海防區,烏龍廟以西則為濱江防區;而在曹娥江、甬江兩岸都曾構筑有長達數十里的濱江防御體系。
“海塘——墩堡”體系是明清海防體系的重要組成部分。明清江浙地區海防體系包括:海上水軍防線、海岸防線、陸地衛所城堡,由這三層防線組成了多層級海防體系(圖5)。《籌海圖編》載:“今日海防之要,惟有三策:出海會哨,毋使入港者,得上策;循塘據守,毋使登岸者,得中策;出水列陣,毋使近城者,得下策;不得已而守城,則無策矣⑤《江南經略·海防》也有:“哨捕于海中,勿使近岸,是為上策;據守于海塘,勿容登泊是為中策;若縱之深入,殘害地方,首當獲罪”的記述。。由此可見,以海塘為主線的“海塘——墩堡”體系,在明朝的海防體系中是作為海上水軍之后,陸地衛所軍事聚落以前的第二道海岸防線,在整個海防體系中位置十分重要。
明清海防體系的第二與第三道防線并不是各自為戰,而是相互聯系的整體,海岸防線是陸上衛、所、堡寨的屏障和前沿。陸上衛、所為海岸防線提供支撐、保障和防御的后方縱深。海塘和墩堡駐守官兵由沿海衛、所逐級管轄,由各營堡、巡檢司等基層軍事單位派遣駐防。清代基本繼承了明代后期的海防體制。參照明代后期的營哨制施行營汛制,按省、鎮、營、汛的軍事分級體制逐級分兵防守,其最前沿就是墩汛和海塘。最終,海塘與各級海防軍事聚落組成了點、線、面相結合的嚴密海防體系。
“海塘——墩堡”海岸防御體系并非只由海塘和墩堡組成,而是一種由樁柵、海塘、壕塹、吊橋、烽墩等組成的完備軍事防御工程體系⑥《江南經略》載:“海塘……高如城垣,國初信國公經略海防,借以設險備倭……國初原設塘濠……護塘內外有濠澗四丈深一丈五尺,每一團設吊橋一座,民出塘生理,官軍瞭望。如有賊即,以吊橋掣去,拒塘而守,遠可攻以箭炮、近可刺以戈矛。護塘之上每一橋造窩鋪三間,以便鄉兵止宿。”。其組成和型制都比較復雜,與單純的海堤有很大不同而與長城防御體系有類似的地方,同時還具有自身的特點(圖6)。
1.海塘外側密置的樁柵
樁柵,又被稱為樁寨、滉柱或防浪樁,是密植于海墻外不遠處海灘上用以阻擋敵船登陸的成排的木柱或石樁(圖7)。《海防篇》載:“松木擇其小而長者,伐而植于其中,今潮上則沒其應表,汐時只離水尺許,約所費不過萬余株,足以御賊舟拋錨”[7]。防浪樁分為海岸防浪樁與河口防浪樁兩類,在海防的重要區段多有設置。
2.海塘內外開挖的雙塹壕
海塘內側一般都有一道塹壕,作為屏障和提供水路運輸。在海防的一些重要區段則在海墻內外開挖了外壕和內壕兩道塹壕。外壕又稱護塘港,是類似護城河的海防工事,闊四丈左右,深一丈五尺左右。單純的海堤是沒有外壕的,在海墻外側開挖壕塹大大增強了海塘的防御效能。另據《江南經略》的記載,沿著海防邊墻的外壕,每隔1~3千米就設一座吊橋,方便軍民進出,一旦海寇迫近,就“以吊橋掣去,拒塘而守”⑦《江南經略》載:“海塘……高如城垣,國初信國公經略海防,借以設險備倭……國初原設塘濠……護塘內外有濠澗四丈深一丈五尺,每一團設吊橋一座,民出塘生理,官軍瞭望。如有賊即,以吊橋掣去,拒塘而守,遠可攻以箭炮、近可刺以戈矛。護塘之上每一橋造窩鋪三間,以便鄉兵止宿。”。而吊橋通常見于城池防御工事中,在海塘內外設置吊橋顯然是出于軍事防御的考慮。
3.具有類似城墻型制和設施的海塘
海塘是整個“海塘——墩堡”工程體系的主線,其主要功能是派兵居高墻巡邏駐守,阻擋海寇登岸內侵。海塘的剖面形狀為上窄下寬的梯形。據《海鹽圖經》記載,石塘底厚4丈、頂厚1丈4尺,墻高3丈,可見其尺寸和比例都與城墻比較接近,而比通常的海堤要陡峻;海塘之上寬闊平坦,利于軍隊巡邏和騎兵迅速馳援⑧《江南經略》載:“沿海護塘可用馬兵,如見賊登岸,馬兵以鳥銃弓箭盤旋制之,不但壯步卒之氣,亦全勝之道也。”。經多次改進形成的五縱五橫魚鱗石塘等重型石制海墻,高大、堅固、抗沖擊能力很強,許多至今仍在發揮作用。除了海塘的主體結構,海塘上還有塘鋪、閘壩、涵洞等附屬建筑甚至女墻、雉堞⑨《清實錄·道光朝實錄.卷三百六十一》載:“據奏江南第一扼要之區,全在寶山海口……該處沿海兩岸,筑有土塘,形如雉堞。”等類似城墻的軍事防御構造。
4.沿海塘全線設置的墩堡系統
墩堡又稱烽墩、烽火臺,是以高臺為特征的小型軍事據點。每墩臺豎有旗桿,白天升旗,夜間懸燈,還配有信炮、火把、銅鑼響器、劈柴用刀、火石,火種齊全。烽火臺的結構大都為梯形方塊狀,上斂下寬,塊石包砌,里塞碎泥、磚瓦。外面通常繞以圍墻,有的還有壕溝吊橋。在海塘距海邊較遠的地段,烽墩通常修建于海墻外側的沙灘上以控制海灘;而在海塘臨海邊的地段,墩堡則位于海墻內側或者海塘之上。
“海塘——墩堡”體系的結構特點概括來說就是:以海塘為屏障和聯系,以墩堡為警戒和支撐,以汛地為防區的點、線、面相結合的海岸防御體系。
1.海塘提供屏障和聯系
海塘結合樁柵、塹壕提供了三道防御屏障。水中的樁柵作為第一道防線阻擋了敵船靠岸入侵;塹壕則使棄船登岸的敵軍被阻隔在外塹壕和海水之間,難以靠近海塘成為第二道防線;海塘作為第三道防線,使得越過塹壕的敵軍不得不面對高大堤墻只能仰攻,而守軍則可居高臨下用弓箭、火器等壓制敵人。
海塘的另一項重要作用是作為數百不同層級沿海軍事聚落的聯系通道,將長三角地區沿海墩堡串連為一個整體。江浙長三角濱海地帶多為沙灘和淤泥地、河流水道眾多、風潮頻發,陸上交通不便。而高聳于海濱,上部寬闊平坦的海塘則提供了一條具有戰略意義的“濱海國防高速公路”。平時,海防軍士在海塘上來回巡邏會哨;若敵人來犯,附近衛所軍營的援軍得信后即可沿海塘迅速機動馳援。
2.墩堡作為警戒和支撐
首先,墩堡的作用是作為具有瞭望警戒功能的海岸軍情信號傳遞系統,通常緊沿海塘設置,每1~4公里就修筑有一處,隨時警戒海上敵情。一旦海寇進犯,墩堡通過烽煙、火把、令旗等迅速依次傳遞信號,同時兵丁沿著海塘迅速跑到下一個墩堡報告具體軍情。
其次,墩堡還是海岸線上的軍事防御據點。每個墩堡中都有數名守墩兵士,他們配有火槍和弓箭,可以在墩堡上依托堅固的墩堡防守待援,遲滯敵人的進攻。或作為制高點和堅固火力點為在海塘上戰斗的軍士提供火力支援,以保障海塘不被攻破。正如《江南經略》載:“修塹塘、復墩堡者,固護塘之手足也”(圖8)。
3.以汛地為防區
“海塘——墩堡”體系能夠發揮軍事防御功能離不開軍隊的分汛駐防。汛地為明清時期軍隊駐防區段,汛則為基層軍事單位。

表1 浙西海塘營汛駐防及兵力配備表(據《兩浙海塘通志·兵制》編制)
以浙西為例,據《兩浙海塘通志·兵制》記載,杭州至海寧段海岸,海塘長度2000丈左右,多為石塘,由海防右營駐防;海寧至金山縣界海塘由海防左營駐防,各營將海塘劃分為6段汛地。每一汛地防區內有負責駐守瞭望的基層烽墩(墩堡)3-8處(見表1)。每段海塘的駐守兵力在100人左右,以把總和外委千總為長官,士兵分為專職駐守的守兵和戰斗力較強的戰兵,而戰兵又分為有馬戰兵(騎兵)⑩《江南經略》載:“沿海護塘可用馬兵,如見賊登岸,馬兵以鳥銃弓箭盤旋制之,不但壯步卒之氣,亦全勝之道也。”和無馬戰兵(步兵)等,形成了不同層級的防區。
“海塘——墩堡”海岸防御工程作為明清海防體系的重要組成部分,在歷史上發揮了防御外敵入侵的作用,體現了中國兵農并重、兵農合一的傳統。當代的學者此前更多是把海塘作為單純的海堤,從水利工程的角度來研究,而從海防軍事工程的角度來探究的還很少。由于海塘和墩堡遺址地處沿海經濟發達地區,極易在城鄉建設中被破壞,與之相關的歷史信息很容易喪失。因此,有針對性地加強考古發掘,加強搶救性保護和研究已成為當務之急。“海塘——墩堡”海岸防御工程體系蘊涵著豐富的歷史、建筑、考古等方面的歷史文化信息,對其發生機制、演變脈絡以及組成特點等方面的發掘與研究,可為更科學、更全面地繼承與保護此類文化遺產提供依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