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 娟(中山大學地理科學與規劃學院 廣東廣州 510275)
自明初始至清代末年,為了防御倭寇與海盜自海上而來的侵犯,我國在北起遼東鴨綠江邊、南下經北直隸、南直隸、浙江福建,直抵廣東與安南交界處長達18000多千米的曲折而漫長的海岸線上,建設了若干海防聚落與軍事設施。這些選擇在山海之間的關鍵地理位置上建造的衛城、所城、炮臺、堡、寨、關隘、烽燧等,以及連同衍生的各類軍事功能場所成為沿海一道重要的屏障,被認為是明清時代防范倭寇、維系政權穩固的重要舉措,有效地鞏固了國土安全。
海防聚落是一個相當復雜的體系。已有研究總結了明代海防與聚落體系,提出海防防線由陸上海防聚落體系與海洋海防聚落體系共同構成。從空間上看這一體系最終可分為水軍巡海、水寨巡防和陸地聚落等三個層次[1]。故此類文化遺產與其他聚落遺產相對獨立存在的特性有著很大的區別。可以這樣說,在復雜的海岸線上的若干海防聚落就如同一條線穿起的若干珍珠,沒有任何一個聚落是完全可以獨立存在的。這決定了海防聚落景觀文化遺產的宏觀性、系統性與復雜性(圖1)。
在城市化快速發展的今天,海防聚落景觀遺產保護現狀不容樂觀。多數海防聚落呈現出孤島化、破碎化和邊緣化的場景,保存完好的數量較少。部分格局保存較為完整的衛所城也景觀雜亂無序,疊加多種文化及風貌,給海防聚落文化遺產的整體辨識帶來一定難度。對于現有遺存之間的輕重緩急關系并未有深入的研究,容易出現“有什么保什么”的狀況。如何能夠準確地把握此類文化遺產的特性,并能夠清晰地理解其最核心的價值與意義,是學界持續關注的一個問題。本文試圖尋找一種方法與標準來對海防聚落景觀價值進行梳理。

表1 明清海防聚落景觀文化遺產基因識別一覽表
基因的概念來源于生物學,主要是指在生物體內呈線性排列的DNA片段,這個片段在物種進化和延續的過程中起到決定性作用,是攜帶特定遺傳信息的基本單位,能反映一個生物總群的共同特征。近年來基因概念被運用在文化地理學中,將文化與基因進行類比,提出所謂的文化基因。同時將這種文化基因理論應用在對傳統景觀的編碼與識別之中,提出景觀基因的概念。景觀基因是一種景觀所特有的區別于其他景觀的內子文化因子,是景觀“遺傳”的基本單位[2],即某種區別于其他景觀的獨特因子。在傳統聚落研究實踐中,地理學者提出了“傳統聚落景觀基因理論”,胡最、劉沛林等提出景觀文化基因信息單元的概念,探討其提取方法,并總結了傳統聚落景觀基因信息單元的表達機制,認為聚落景觀基因的確定應依據景觀內在唯一性原則、外在唯一性原則、局部唯一性原則、總體優勢性原則進行基因提取[3](圖2)。對景觀基因應從不同角度去分析,并采用不同的分類方法。如果按照遺產本身的屬性來分,即基因的重要性與否,可以分為主體基因、附著基因、混合基因與變異基因。如果按照基因的外在表現形式,可以分為顯性與隱性基因[4]。本文依據海防聚落文化遺產的基本特性綜合了這兩類基因分類方法,提出了主體顯性基因、主體隱性基因、附著基因、混合變異基因的分類方法。
明清海防聚落景觀指的是以海防為主要目的,在海上以及近海陸地建設的防務工程的相關遺存景觀。所以對于海防景觀文化遺產價值評定而言,其最核心的“DNA”必定是圍繞海防而展開的軍事文化。也就是說,可以依據與軍事文化的相關緊密程度來作為判斷其價值核心與否的重要因素。
總體而言,在海防聚落景觀文化遺產中與軍事緊密相關,且在多數聚落當中具有一致性特點的景觀都屬于主體基因。附著基因必須依附于主體基因而存在,這些基因可能會隨著地域文化和氣候條件的變化而變化。混合與變異基因是內容豐富,成分復雜,且部分游離于原形態的景觀。值得注意的是,本文關于聚落景觀基因的劃分并不完全是依據物質形態的存留與否為主要的劃分依據,而是依據要素與海防軍事文化之間的緊密度而定。
主體基因是聚落景觀中最顯著的屬性特征,是此類聚落景觀區別于其他聚落文化景觀的典型特征,具有能夠區別于其他類型文化遺產的典型物質遺存和獨特營造思想等。對海防聚落文化遺產而言,主體顯性基因是和軍事文化緊密相關的部分,如作為海防主要防務工程遺存——衛、所、堡、寨等系列物質性遺存。這些遺存完整程度不一,遺留部分也不盡相同,但不論其保存程度如何,主體基因始終是此類文化遺產保護中最值得研究的部分。如建于明洪武二十七年(1394年)的深圳大鵬所城(圖3)與同時期的捷勝所城在建造規模上有所差異,現有遺存在完整性上差異也非常大。大鵬所城目前有相對完整的格局和部分城墻及城門遺存,捷勝所遺存僅剩下部分城墻,而最完整當屬其甕城。明洪武九年(1376年)始筑的蓬萊水城在格局與建筑遺存上則較為完整。
除了顯性的主體基因以外,主體基因中還有隱性基因,也是比較容易被忽略的內在基因。比如衛所城在地理環境的選擇有著統一的思路,大多數城址扼守靠山面海的半坡地,視野開闊且易守難攻。同時這些城池選址分屬于每一段海防線路中的核心地位,所城之間互為護佑,多個所城拱衛著衛城。這些都直接反映了古人的海防策略思想,體現了利用聚落與海洋合力抗敵的智慧。
比較典型的衛所城的平面形制具有以下特點:其聚落的平面形態較為規整,都有十字街道。十字街道將城平面分為簡單四大區域,每塊區域分屬不同的功能。十字形街道和城墻垂直連接處設置主要出入口城墻(圖4)。經過分析不難發現,由于要滿足工期短、成本低的要求,同時也要滿足便于管理士兵、能靈活調遣將士應對緊急戰況的需求。布局簡單,功能單一的建筑格局是軍事類聚落的首選。這種平面布局與建于公元前700年至公元前300年左右的羅馬營寨,有著明顯的相似特征(圖5)。這也是被忽略的隱性基因。
在聚落景觀中,附著基因是指必須附著于主體基因而存在的一些其他內容,也可以分為顯性附著基因與隱性附著基因。具體到海防聚落而言,顯性附著基因主要指的是輔助于軍事建設的物質遺存,主要包括兩大類。第一類指的是附屬于軍事文化相關的軍事功能場所遺存,如彈藥庫房和兵營碼頭等軍事附屬場所。據已有研究,此類設施目前主要有兩種形式,一種為與主體防務工程分離獨立設置的,一種為與主體防務工程聯合設置的[5]。第二類指的是其他相關的物質遺存,如所城內部住宅、海防將士的故居與舊居遺址等其他功能建筑。大鵬所城內存留的劉起龍將軍第、振威將軍第、賴紹賢將軍第就是此類遺存。
同時,附著基因還有可能是以隱性狀態出現,如在不同區位中存在的地域性差異。我國南北海岸線綿延萬里,各地地貌迥異,跨越幾個不同氣候帶,為適應不同氣候與地理條件的變化,附屬類建筑在形態上會有較大差異。以嶺南地區為例,嶺南屬于夏季盛行臺風且常年濕熱之地,所以城池內大部分建筑朝向為東南或正南,以便于與夏季主導風向平行,可以解決城內通風和防潮問題,營造更舒適的微環境。如在大鵬所城內多見適應嶺南氣候的影響而形成的天井式樣建筑院落。而處于北方的所城則呈現出適應北方氣候的建筑特點,如雄崖所城,城內建筑厚重而內向。所城內部建筑形式則易受到地域文化影響,捷勝城池內到處可見與當地民居一致的鑊耳山墻(圖6)。建筑平面形制與建筑細部具體形態和做法,相對于主體基因而言更加弱化,都屬于附著基因。同時這些基因是具有地域性的,屬于隱性基因。
混合與變異基因內容豐富、成分非常復雜,要甄別這類基因的主要標準是,相關的遺存和軍事文化的直接關聯度是否更趨于松散。事實上在遺產地現存的許多非物質文化遺產,屬于本身與軍事文化沒有直接關系的典型混合基因,如相關墓葬、石刻、宗教建筑、寺廟等。僅大鵬所城中就有文廟、天后宮、關帝廟、華光廟、候王廟等數十處宗教建筑,有李氏宗祠、戴氏宗祠、羅氏宗祠、樊氏宗祠等多姓宗祠。這類遺存與海防軍事建設的直接關系并不十分明確。此外還有一些戰場遺跡,最著名的如遼寧大連的石門子戰場遺跡;記錄戰績的大量石刻,如山東蓬萊水城中留存有許多碑刻與石刻,位于寧波的威遠城內的石刻群,多達40余方[6]。
從整體海防文化來看,這些體現混合與變異基因的物質遺存也是海防聚落文化遺產不可或缺的一部分,由于其特性比較復雜,甄別起來較為困難。在遺產保護實踐中,常有“本末倒置”對其保護突出于主體隱性基因與附著隱性基因之上的情況。
生物基因可以給聚落景觀的特征研究帶來啟示,即可從整體的層面來系統地研究每個基因的功能、結構和表達等信息機制,而不是割裂各個基因之間的聯系。也可以用科學保護的圖解方法系統地提煉全部基因的共性特征和規律,并且可以結合信息學的方法進行個體機器特征的基因識別[7]。
把生物基因研究相關方法運用到海防聚落景觀文化的基因識別的相關研究還處于最基礎的階段,尤其在對具體基因特征提取和整理方面還需要深入研究。本文試圖給當前的海防聚落景觀的研究保護工作提供一個新思路。如果在遺產保護實踐中,能夠清晰地甄別某一聚落或者多個聚落的主體顯性基因、主體隱性基因、附著基因、混合變異基因,對各類遺存采取相應的措施,將會對遺產保護產生積極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