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歷的書法課乾隆皇帝皇子時期的書法教育特色

王亦旻

清代對皇子們書法教育是規范、嚴格，并持之以恒的。

弘歷在書法學習上付出了很大的努力，從故宮博物院收藏清宮遺留下的弘歷書法墨跡可以看出，隨著時間的積累，其筆墨從生澀到嫻熟，進步明顯。

祖父、父親的熏陶，老師的盡責管教，與當朝詞臣書畫家們的創作交往，三個書法教育的主要特點，對弘歷書法技法的成長和藝術的修養產生了決定性影響。

故宮博物院收藏有清宮遺留下的乾隆書法墨跡一萬余件，其中既包括他作皇帝后的大量作品，也包括他在皇子時期的書法習作。這些習作當時稱為「仿」，記錄了從康熙六十一年（一七二二年）冬到雍正十三年（一七三五年）八月期間，弘歷每天臨摹字帖，以及授課老師的硃筆批閱，比較完整地反映了其皇子時期書法學習的情況。

乾隆皇帝一生酷愛丹青，勤于筆墨，不僅廣泛收藏前人名跡，自己也大量臨摹創作，雖然書法藝術成就不甚高，但也形成了自己的風格特點。我們知道，書法學習講究基本功，啟蒙階段的基礎打得如何，對以后個人書法水平的高低有著重要的影響，乾隆書法風格的形成也和他青少年時的書法基礎教育密切相關。因此，他在皇子時期這批完整的書法習作，是還原他書法教育經歷的第一手資料。

弘歷書法習作的四個階段

這批弘歷皇子時期的書法習作與其大部分詩文稿一起保存在兩只雕漆木箱中，從箱子上面鐫刻的「乾隆御稿」的名稱看，這兩只箱子是專門儲存其御制詩文稿的，其中也包括他在皇子時期的詩文稿，估計這批書法習作在當時是與其詩文稿一起存放的。

「仿」是清宮對皇帝、皇子書法習作的統一稱謂，乾隆皇帝的「仿」分滿文和漢文兩類，其中滿文裝訂了十三冊，是從雍正元年（一七二三年）到十三年期間所寫；漢文則分裝了十四包，有的裝訂成冊，有的仍舊是單頁保存。筆者多年前曾對其中的漢文「仿」進行過系統整理，根據不同年份書寫的不同書體和內容，大致可以把弘歷學習書法的過程分為四個階段：書法基礎學習階段，大楷書學習階段，小楷書學習階段和再回歸大楷書練習階段。這四個階段的時間安排和書體、內容的選擇應該是弘歷的老師有針對性地為他設計的，當然有的書體和內容可能也與弘歷自己的興趣有關。

基礎摹寫

第一階段為康熙六十一年到雍正元年（一七二二年～一七二三年，弘歷十一歲至十二歲），是弘歷書法基礎學習階段。從開始所臨趙孟頫《番君廟碑》和康熙《臨唐明皇書華山碑銘》的水平看，此時弘歷的筆法非常笨拙，字體結構也控制不好，但是已經有一定的穩定性，不是剛開始用毛筆的狀態，說明在此之前其已經進行過書法用筆的學習。雍正元年，弘歷開始正式的書法學習，在嘗試臨寫《番君廟碑》和《千字文》后，最終選擇顏真卿《多寶塔碑》為臨摹范本。（臨是對照著原帖書寫，摹是用薄紙覆蓋在原帖上寫，即影寫）顏真卿《多寶塔碑》是歷代公認的初學者最佳的楷書范本，以薄紙影寫（用薄紙覆蓋在原帖上書寫）可以幫助規范楷書的筆畫和字形，非常適合打基礎階段臨摹。經過九個月對《多寶塔碑》的臨摹，弘歷的進步還是比較明顯的，前后比較，可以看出其后期的臨摹越寫越熟，特別是對楷書筆畫特點的掌握方面，能夠做到運筆到位，交代清楚。因此，可以轉到第二階段，改用白綿紙影寫。

大楷臨寫

第二階段為雍正二年到雍正七年七月（一七二四年～一七二九年，弘歷十三歲至十八歲），是弘歷大楷書的練習階段。由于有近八個月對《多寶塔碑》的臨摹，弘歷對楷書筆畫的書寫已經形成一定的習慣，再以白綿紙影寫時，明顯比雍正元年開始寫《千字文》時的效果好。因此，這一階段的書法學習重點是掌握字的間架結構，這不僅需要大量重復臨摹，還需要臨摹更多內容，以便熟悉不同字的結字特點。于是，弘歷便選取前朝詩文進行臨摹，主要是唐人詩篇及少量元詩，臨摹內容總是隔幾個月就換一首詩文的母本，以避免書寫內容長時間重復而導致厭煩。弘歷這段時期的摹寫總體上是不斷進步的，對字的結構掌握也愈發準確，偶爾有不穩定的時候如運筆輕飄、結構變形，顯然是心浮氣躁，為應付作業所致。

小楷臨摹

第三階段為雍正七年八月到雍正十二年五月（一七二九年～一七三四年，弘歷十八歲至二十三歲），是弘歷小楷書學習階段。在大楷書的水平達到一定程度后，弘歷轉而對小楷書進行臨摹。在小楷學習的開始階段，弘歷同樣經歷了一次范本選擇的過程。在嘗試臨摹宋高宗小楷《毛詩·唐風》效果不理想后，他從雍正八年（一七三〇年，弘歷十九歲）開始摹寫王羲之小楷《樂毅論》，這兩個范本所據都是《快雪堂帖》的拓本。在之后的五年時間內，弘歷先后摹寫《樂毅論》二十多回，單就摹寫的數量而言，他對此帖還是下了很大的工夫；從摹寫的質量看，用筆結字都比較穩定，狀態也不再如初期那樣時有急躁之氣，顯示出弘歷的心境漸趨沉穩。在此期間，弘歷還摹寫了趙孟頫小楷《閑邪公傳》、大楷書寫的《王羲之題衛夫人筆陣圖后》片段，以及董其昌行草書宋儋《接拜帖》和僧智果書《梁武帝評各家書》中的部分內容，這是目前所見弘歷最早的具有書法意義的行草書墨跡（故宮博物院所藏弘歷皇子時期的詩文草稿也是行草書，但不講究筆法風格，因此不具有書法意義），上面沒有老師硃筆圈點批閱的痕跡，應該不是正式的書法作業，雖章法凌亂，但用筆結字卻頗有董氏書風的特點和韻味。

回歸大楷

第四階段為雍正十二年六月到雍正十三年八月（一七三四年～一七三五年，弘歷二十三歲至二十四歲），是弘歷再回歸大楷書練習的階段。弘歷之所以中斷小楷書的練習，重新進行大楷書的臨摹，既是自身書法學習的再調整，又與其書法現實需要有密切關系。這次臨摹的內容為唐任瑗所作的《瑞麥賦》片斷，收錄于康熙《御定佩文齋廣群芳譜》中，是之前從沒有臨摹過的新內容，雖仍用白綿紙，且每字只寫一遍，但用筆結字較以前的大楷書更加熟練，也更顯自然，兩相對比，可看出其明顯的進步。弘歷此時重新開始練習大楷書，一個主要目的可能是為即將到來的雍正六十大壽準備一件特殊的賀壽禮品，即為其父皇書寫《佛說大乘圣無量壽決定光明王如來陀羅尼經》冊（此冊現藏故宮博物院，其楷書用筆特點、結字大小均與弘歷所臨《瑞麥賦》楷書一致）。但是為這個禮物所作的準備因雍正皇帝的暴斃而中斷，其在皇子時期的書法教育也隨之終止。

弘歷書法教育的三個特點

在梳理乾隆皇帝皇子時期書法墨跡時，我們可以發現其書法教育有三個主要特點，這對其本人書法技法的成長和藝術的修養產生了決定性影響。

家庭環境的熏陶

清代乾隆皇帝之前的三位皇帝都是書畫愛好者，也都重視書法學習，他們自幼受到嚴格的書法教育，宮中當時保存有大量他們的書法墨跡。弘歷自幼便在這樣一個環境氛圍中成長，無論選擇臨摹樣本，還是自述學書心得，無不帶有前輩們的痕跡。例如，目前故宮博物院還保存有順治皇帝楷書《千字文》寫仿近六百頁，根據每頁上的時間記錄，應該也是日課作業，這種摹寫《千字文》的書法訓練，在弘歷學書法時仍然沿用，屬于當時宮中書法學習的傳統之一。再如，在弘歷這批書法作業中，最早的是康熙六十一年冬十月初到十一月中那段時間所寫，僅保留兩張散頁，分別是楷書《番君廟碑》和《唐明皇書華山碑銘》，都沒記具體日期，而且所用紙張的大小也不像雍正時期那樣統一。特別是臨摹《唐明皇書華山碑銘》一頁，乃是臨自康熙皇帝所書《臨唐明皇書華山碑銘》（參見故宮博物院藏《淵鑒齋御筆法帖》第六冊），其筆法結字、行格布局與康熙皇帝所書完全一致，當時弘歷正隨侍康熙皇帝身邊，很大可能性是參照其祖父的作品進行臨摹的。弘歷在康熙皇帝身邊的時間并不長，留下來的書法習作也就是前述這兩頁，但康熙皇帝臨池作書的場景卻令他記憶猶深。他在《圣祖仁皇帝恩賜御書記》一文中，曾回憶其觀看康熙皇帝創作書法并受到賞賜的事情：

憶自年十二時，隨皇祖圣祖仁皇帝往熱河避暑，朝夕隨侍。皇祖萬幾之暇，輙流覽書史，或親灑宸翰，御名（即弘歷）從旁竊觀，心慕而未敢以請也?；首骖櫽唬骸溉陳畚釙?？」賜長幅一，復賜橫幅一、扇一，皆持以告我皇父，寶而蔵之。（此文為雍正八年所作，載于《樂善堂全集》卷八，并鐫刻于承載康熙《御書題畫詩卷》的龍箱上，貯于乾清宮?！妒汅拧こ蹙帯肪碇簧?，上海書店影印本）

弘歷這一時期的書法學習，主要是受康熙皇帝的熏陶和影響，或觀看其揮毫作書，或對照其御筆書法進行臨寫，比較隨意，還不是系統書法學習的作業。

雍正皇帝自身勤于翰墨，言傳身教，對年幼的弘歷也產生了巨大的示范效應，乾隆皇帝在登基之初匯刻其父御書法帖時，曾作跋文描述了他眼中的雍正書法：

夙承皇祖圣祖仁皇帝指授，神運天隨，涉筆惟肖。居潛邸時常以圖史翰墨自娛，雅好臨池，陶镕晉唐宋元以來名家墨妙，歷年所積，充牣瑯函，迨繼登宸極，日理萬機，手自裁答章奏，訓迪臣民多至數千言，少或一二字，研硃灑翰，運腕若神，累牘連章，未嘗有一懈筆。至于名山祠宇，巨榜豐碑，耆舊臣僚，柱聯堂額，寵頒殊賜，照耀寰區。而屏素箑頭，長箋橫卷，題新篇、摹古跡者復數十百種。（《恭跋世宗憲皇帝御書法帖》，載于乾隆《御制文集初集》卷十三）

從此跋文中可以看出，雍正皇帝在潛邸時期及登基之后對書法藝術的喜好、修養與創作對弘歷產生了很大影響。正是因為深知祖父、父親有重視書法的傳統，弘歷才會在為雍正皇帝準備六十大壽的賀禮時，如此看重親筆以楷書抄寫《佛說大乘圣無量壽決定光明王如來陀羅尼經》冊這件特殊壽禮，他曾在此冊款署云：「臣弘歷齋沐敬書，恭?；矢溉f壽萬萬壽。」登基后，又在冊尾自跋中說：「雍正乙卯，予小子敬書是經，擬俟皇父六旬萬壽，恭進祝禧。豈期不吊昊天，遂虛鳳愿，乃以大喪百日，恭薦幾筵?！箵衔模藘阅撕霘v于雍正十三年（一七三五年）所書，距離雍正六十壽辰尚有兩年，提前這么長時間開始準備這件賀壽禮物，說明弘歷深知雍正皇帝對皇子們書法的看重。與此同時，弘歷的書法作業也從小楷《樂毅論》改成大楷書《瑞麥賦》，其字體大小、行格間距與此冊佛經基本相同，應該是同步練習的需要。如果不是雍正皇帝在雍正十三年八月二十三日突然死亡，估計弘歷會在之后的時間內反復書寫，并從中選一部最滿意的呈獻給父皇。

老師的盡責管教

弘歷真正系統的書法學習始于雍正元年，雖然現在還沒有發現雍正皇帝具體指導弘歷等皇子們書法學習的記載，但從其為皇子們選擇的教師，以及老師在弘歷書法作業上的嚴詞批改來看，背后必定是雍正皇帝的嚴格要求。在雍正皇帝繼位第一年，他便為皇子們選了四位老師——徐元夢、朱軾、張廷玉和嵇曾筠，并舉行了拜師禮。雍正皇帝還針對康熙時期對皇子師傅種種不尊敬的舉措做了修正，規定皇子們對老師「以師儒之禮相敬」（吳振棫《養吉齋叢錄》引《雍正元年諭》，北京古籍出版社，一九九三年），這樣做不僅在皇子心中確立了老師的尊嚴和權威，使他們服從老師管束，同時也勉勵老師對皇子們盡心授業，嚴格施教。

事實上，弘歷在此之前很多年便開始跟隨雍正皇帝給他選的老師福敏接受啟蒙教育。他六歲始就外傅讀書，學習基本禮儀（據故宮博物院藏弘歷行書《懷舊詩冊》第一冊所記），九歲則開始讀儒家經典。（據《清太宗實錄》卷十記載，皇太極曾下令：「自今凡子弟十五歲以下八歲以上者俱令讀書。」弘歷所言自己九歲始讀書乃祖制，實際他開始讀書的時間應更早）故朱軾說自己在雍正元年侍皇子們讀書時，他們已熟讀《詩》、《書》，且「四子」背誦不遺一字。（朱軾《樂善堂集序》，文淵閣四庫全書本）弘歷在十三歲之前的學習雖以誦讀經典為主，但也不可避免地進行認字、用毛筆寫字的訓練。因此，到十二歲被康熙皇帝養育宮中時，弘歷已經具備一定的文化和書法基礎，從他在康熙六十一年的書法習作就可以看出，其運筆、結字已具有一定功力，不似初次使用毛筆的狀態。

老師對弘歷的要求是很嚴格的，從雍正元年開始系統學習書法后，弘歷每天的作業都標注日期，并有老師硃筆圈批的痕跡。針對弘歷已具備一定的書法基礎，老師在其書法學習開始時先后安排他寫過兩天《番君廟碑》、一天《多寶塔碑》和兩天《千字文》，均是節臨一段，以考察弘歷現有的水平。這三種字帖的選擇都是大楷，并代表不同層次：趙孟頫《番君廟碑》是典型的「趙體」楷書，楷中帶有行書筆意，為其晚年代表作，非初學者所能掌握。弘歷初學書法，對趙書這種筆法和結字特點顯然無法控制，于是老師對此評語是「用墨太濃，字未端正」。以白棉紙摹寫《千字文》也是學習大楷的一項基本功，因為白綿紙透過性不如太史紙清晰，初學者摹寫難度也更大，適合楷書筆畫掌握較好者用以規范字的結構。弘歷此時還不能很好地控制基本用筆，顯然更無暇顧及字的結構，故老師在這兩頁仿中一些字上或旁邊不斷以硃筆進行糾正和示范。最后，老師跟據弘歷的實際水平，還是決定從摹顏真卿《多寶塔》開始打基礎。從雍正元年正月二十七日開始，到九月十九日，弘歷都是以荊川太史紙摹寫《多寶塔碑》，而且只寫開始部分。作為一個十幾歲的孩子，每日重復相同的內容確實比較枯燥。弘歷從正月到三月專心摹寫兩個月后，開始嘗試臨寫：三月二十二日第一次擺脫原帖進行臨寫；之后四、五月間，基本上是臨一兩天，摹一兩天。臨寫顯然比摹寫的速度快，這也符合弘歷的性格，但水準的差距卻是明顯的。因此，老師在五月初一弘歷臨寫的作業上硃筆批了「記打三板」四字，對他這種草率浮躁的表現加以警告。故而六月之后直到九月結束，弘歷習作全都只是規矩地摹寫，不再臨寫。

弘歷皇子時期的書法教育是嚴格而持之以恒的。從弘歷仿上所記日期看，這樣的練習是每日必修課，從雍正元年一直持續到十三年雍正皇帝死前一天（即雍正十三年八月二十二日），硃筆日期是老師每天批改作業時寫的。只要弘歷在書法練習中稍有松懈，就會受到嚴厲的批評。例如，雍正七年的下半年，弘歷臨摹的內容為宋高宗小楷《毛詩·唐風》。他對《詩經》非常喜愛，更對宋高宗趙構渾厚飄逸，兼有章草筆意的小楷書情有獨鐘，但這卻不是初學小楷者所能掌握的。弘歷初次臨寫，雖然行格大小、每行字數及篇章布局皆能按原帖格式，但因功力不深，為追摹其飄逸的特點，反而導致起筆、收筆均不到位，結構也顯得松垮。此外，所有的字都是只摹寫一遍，不像之前大楷每字寫兩遍，有急于求成之態，因此受到老師不留情面的批評：「每日有半日之閑，何必草率急遽?！梗ㄓ赫吣旰霘v寫仿第六十八頁上的硃筆批語）由于臨學趙構的小楷書效果不好，從雍正八年開始，弘歷開始摹寫更易把控的王羲之小楷《樂毅論》。從整個仿的硃筆批閱內容看，如此嚴厲的批語并不多，這一方面說明弘歷書法學習基本是認真而不松懈的，另一方面也說明老師對他的嚴格要求——偶有放松，立即進行批評和提醒。

與當朝詞臣書畫家們的創作交往

弘歷成年后常與當朝詞臣書畫家們的交往，不僅提高了自身書畫鑒賞品味，也提升了書法實踐能力。書法的教育，除了臨摹字帖打基礎外，到一定階段后還要多看名家作品，以拓展眼界；更要多和書畫名家交往，并不斷進行創作實踐。弘歷每天在按部就班地臨帖習字之余，和當時的詞臣書畫家們的交往，以及共同的書畫鑒藏與創作實踐，對其書藝水平的提高起了很大的推動作用?！妒汅拧烦蹙幹兄浀暮芏鄷嬜髌范际乔』实墼跒閷氂H王時的青宮（東宮）舊藏，有的作品上還有他署寶親王款的題詩。例如，故宮博物院所藏鄒一桂所繪《花卉冊》十二開，以工筆重彩畫桃花、杏花等十二種花卉，每開對題有梁詩正行草書及弘歷本人楷書書法，內容皆弘歷在寶親王時所作各種花卉詩句。鄒一桂、梁詩正皆為當時著名書畫家，也是康熙、雍正兩朝重要大臣，梁詩正更是在乾隆時期被列為「五詞臣」之首，參與了《秘殿珠林石渠寶笈》、《三希堂法帖》等一系列重要書畫圖籍刻帖的編纂，可見其對乾隆書法藝術的影響之大。弘歷此時以寶親王的身份和他們共同參與書畫創作，將自己的書法運用于實踐，雖然和梁詩正的書法相比顯得比較稚嫩，但在這些書壇大家的影響和帶領下，極大地增強了弘歷參與書法創作的信心和實踐經驗，對其自身書法水平的提高起了很大的推動作用。

關于弘歷在寶親王時和詞臣共同創作的書畫冊頁，有學者提出冊頁中弘歷對題的書法是詞臣梁詩正代筆，并以此總結出一個代筆規律，即凡是款署「寶親王題，梁詩正謹書」的，均是代筆，只有款署「寶親王題并書」的才是親筆。（參見傅申《雍正皇四子弘歷寶親王時期的親筆與代筆梁詩正》一文，載于兩岸故宮第一屆學術研討會所編《雍正其人其事及其時代論文集》，臺北故宮博物院，二〇一〇年，第四六一～四六八頁）這個結論是不準確的，主要原因是這位學者對弘歷皇子時期的書法風格并不了解。以鄒一桂此《花卉冊》為例，其中對題有行草書十開，是典型的梁詩正用筆風格；此外，還有兩開楷書，用筆風格與書法水平明顯與梁詩正不合，卻是典型的弘歷本人在皇子時期楷書面貌。而且，最后一開對題頁上既有「雍正甲寅夏寶親王題」的署款，又有「梁詩正謹書」的款署，以及二人的鈐印，但梁詩正的楷書款與前面寶親王楷書詩及款署不是寫在同一絹面上，二者中間有明顯接縫，說明這本冊頁對題書法主要是梁詩正所書，而兩開楷書對題應是寶親王練好寫滿意后再配上去的，

確實是其親筆，不屬于梁詩正代筆。如果僅以「寶親王題，梁詩正謹書」的署款格式就斷言弘歷書法為梁詩正代筆，顯然忽略了二人書法風格上存在的巨大差異。這套冊頁恰恰證明，弘歷在皇子時期已經開始在詞臣的帶領下，參與書法創作的實踐活動，前述所謂代筆的規律是不成立的。

通過對乾隆皇帝在皇子時期保留下的一千七百九十五頁書法寫仿的整理，我們可以看到清代對皇子們書法教育的重視，而且這一教育是規范、嚴格，并持之以恒的。和其他皇子們一樣，弘歷在書法學習上付出了很大的努力，隨著時間的積累，從筆墨生澀到用筆嫻熟，進步明顯，但雍正皇帝的突然死亡，使其原有的書法基礎教育進程被終止。此后，作為皇帝的「御筆」書法再難獲得真實客觀的評價，和詞臣間的書畫互動也落入臣對君一味奉迎的套路中。雖然在其六十多年的執政中，乾隆皇帝博覽歷代眾多名家巨跡，并充滿熱情地反復臨寫，終因上述條件的改變，加之自身藝術悟性所限，令其書法水平再難有質的提升，亦不能演化出境界更高的個人藝術風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