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癌母親與“巨嬰”兒子：陪伴是最好的“靶向藥”

大海

2014年12月27日早上6點，看到兒子張希祉還在那里磨蹭，武漢市民朱建麗催促兒子：“洋洋，動作快些，要不考試該遲到了！”張希祉看著媽媽，笑著說：“老媽，今年我先不考了，好好陪您！”聽了兒子的話，朱建麗怔了一下，淚水不由自主地滑落下來，她嘆了口氣，自責地說：“都是媽不好，耽誤了你的事情！”張希祉上來擁住媽媽，安慰道：“老媽，您是最重要的，研究生以后還可以考！”張希祉剛大學畢業半年，為了母親，他已經兩次推遲考研了。到底是什么原因讓他這樣做呢？

被寵大的兒子要做母親靠山

2013年12月的一天，還在武漢一所高校讀大四的張希祉正緊張備戰即將到來的研究生考試，姨媽突然來找他。姨媽性格開朗，平時總是笑嘻嘻的，那天卻一臉凝重。張希祉請姨媽在學校食堂吃飯，姨媽嘆了口氣，說：“洋洋，你媽昨天又去醫院檢查了一次，情況很不好……”張希祉清楚，媽媽那幾個月咳得厲害，痰中還帶著血，求診了幾家醫院，一直沒有確診?，F在姨媽這樣說，他心里有了不祥的預感。

當天晚上，張希祉便回了家，他悄悄地向爸爸詢問媽媽的病情。爸爸沒有隱瞞，坦誠地告訴他：“你媽媽患的是肺腺癌，咱們都是男子漢，可要撐住??！”說著，爸爸輕拍了他兩下肩膀。爸爸用的力度不大，他卻感到沉甸甸的。

媽媽生病前，張希祉和不少同齡人一樣，被照顧得很好。在他心里，媽媽身體一向硬朗，做事干脆利落，他在家里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很多時候，媽媽甚至把牙膏給他擠好。媽媽的寵愛讓他生活自理能力很差，他連煤氣都不知道咋開?，F在，媽媽患了重病，爸爸還要努力工作給媽媽掙治療費，誰來照顧媽媽呢？

那天晚上，張希祉獨自坐在書桌前掉眼淚，他反復問自己：那個對你最重要的人生病了，你該怎么辦？那一瞬間，張希祉做出了一個決定：承擔起作為兒子的責任，去守護媽媽！

一周后，張希祉的媽媽朱建麗被醫院安排做手術。進手術室前，她怕出現不測，把張希祉的手放在妹妹的手里，意思是我要出了意外，兒子就托付給你了！那一刻，張希祉的心被揪痛了，真有種生離死別的感覺。5個小時后，媽媽從手術室里出來，張希祉看到她躺在床上，眼睛緊閉，只有頭頂上生命監控儀的數值不停地跳動。這讓他難以承受，以前那個身體硬朗的老媽怎么一下變成這個樣子了呢？

媽媽住院后，張希祉沒有參加當年的研究生入學考試，他覺得媽媽只有一個，研究生以后可以再考。媽媽生病后，爸爸的經濟負擔很重，還有巨大的工作壓力，家里只有他有時間和精力做些事情，他決定負責維持家庭的基本運轉。

一直被父母呵護的張希祉，沒有單獨照顧病人的經驗，剛開始，他能做的就是寸步不離地陪伴媽媽。媽媽手術當晚整夜嘔吐不止，他不停地給媽媽捶背，幫媽媽緩解痛苦。當他扶媽媽躺到床上自己準備休息的時候，媽媽又開始嘔吐。他不得不再次下床扶起媽媽，一整夜就這樣循環不止。這是他活了20多年第一次通宵都在干一件事情。

張希祉從零學起，慢慢掌握各項生活技能和陪護知識。朱建麗十分享受兒子的照料，但她又心疼兒子。術后第三天，看著兩夜幾乎沒合眼的兒子疲憊不堪，她流著淚說：“洋洋（兒子的小名），讓你受累了！”張希祉握著母親的手笑著說：“老媽，這么多年都是您照顧我，現在輪到我照顧您了！”

朱建麗轉到普通病房后，想到兒子連著3天沒休息好，她趕兒子回家好好睡一覺。拗不過媽媽，張希祉只好回了家。第二天一早，張希祉便出現在媽媽的病房。朱建麗嗔怪兒子咋不在家好好休息，張希祉沒有正面回答，而是眼圈紅紅地

說，那幾天他確實很累很疲憊，回到家草草吃了點東西便睡了。晚上，他做了一個夢，夢見媽媽不見了，他四處尋找也沒找到。第二天，天一亮他就趕來醫院看媽媽?？吹綃寢?，他心里踏實多了。這么多年，媽媽是他的靠山，現在，他要做媽媽的靠山，照顧媽媽好好地活下去。聽了兒子的講述，朱建麗感動得哭了，她摸著兒子的臉喃喃地說：“洋洋，為了你，媽媽要堅強地活下去！”

為激勵母親抗癌再次考研

在兒子和妹妹等人的精心照料下，朱建麗的病情逐漸穩定。這時，請假陪護她的妹妹要回去上班了。妹妹在時，都是她為朱建麗做飯，她這一走，朱建麗吃飯成了問題。張希祉從小到大都很少進廚房，即便上大學后雙休日回來，媽媽也是把飯菜做好、盛好放到他面前。習慣了飯來張口的張希祉，為了讓媽媽吃上家常飯菜，下決心學習做飯。

聽兒子說要學做飯，朱建麗既欣慰又擔心。欣慰的是，兒子自從她生病后好像長大了，現在還要給她做飯。可兒子以前極少進廚房，她擔心兒子切菜會切到手，煤氣開關也不會開，還可能被油燙到。聽了母親的擔心，張希祉開玩笑說：“媽，我知道您心疼我，可您都把我寵成巨嬰了，從現在開始，我至少要學會做50道家常菜！”

立下宏愿，張希祉從最基礎的開火、放油學起，沒有師傅，他做什么都是從網上學。他學做的第一道菜是西紅柿炒雞蛋。這道菜雖然簡單，他卻費了好大勁兒。剛開始，他油倒多了，油溫過高，在鍋里燃燒起來，他驚慌失措，按照網上說的趕緊把鍋蓋往上面一蓋，火苗才熄滅。

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張希祉終于做好了這道西紅柿炒雞蛋，然后又燒了個青菜，用電飯煲蒸好米，送到媽媽的病房里。第一次吃兒子做的飯，朱建麗激動得淚水橫流。吃過飯，她向兒子豎起了大拇指。張希祉知道媽媽的夸贊有“違心”的成分，就懇請媽媽點評一下他做的菜，而且一定要說真話。朱建麗說：“洋洋，你的雞蛋炒得有些散，鹽放得多了。雞蛋在油里‘泡起來才好吃，加入西紅杮時放點味極鮮醬油，味道更好些?！睆埾ｌ碚J真地聽著，把每一個步驟都記在心里。他第二次做這道菜，果然進步了不少。

從西紅杮炒雞蛋開始，張希祉慢慢學會了做魚、煲湯。武漢的夏天室外溫度有40℃，張希祉在廚房里揮汗如雨，在做飯的過程中他體會到了媽媽這么多年養育他的辛勞。每道菜他都用心去做，不滿意的菜自己吃掉，滿意了才給媽媽送去。

一年間，張希祉跟著網絡學會了做50多道菜，朱建麗也習慣了兒子做飯的味道。有一次，張希祉晚上要和同學聚會，媽媽提出想吃他做的酸菜魚和粉蒸肉，他從下午3點就在廚房里忙活，做好這兩道菜之后，他才去參加聚會。有時兒子不在家，丈夫給朱建麗在飯館炒個菜，朱建麗吃不了兩口就放下筷子，說還是兒子做的菜對她的胃口。

媽媽喜歡吃自己做的菜，讓張希祉很是自豪，他白天買菜做飯，晚上貼身陪護。媽媽心疼他，對他說：“如果扛不住就請個護工吧！”張希祉雖然很累，但他覺得別人照顧不如他用心，他不放心把媽媽交到別人手里。最根本的原因是，媽媽愛她，有他在身邊，媽媽心里踏實，這種感覺是花多少錢都買不來的。

兒子陪在身邊，讓朱建麗很幸福，但她總感覺對不起兒子，尤其是兒子為了她放棄考研，她覺得自己拖了兒子的后腿。更重要的是，兒子考上研究生也是全家人的愿望。

張希祉也很想再次考研，可生活中煩瑣的事情太多，總是讓他難以集中精力學習。2015年春節后，朱建麗的病情有加重跡象，經過兩次化療，一向堅強的她幾近崩潰。為了激勵媽媽重新燃起對生活的希望，張希祉決定考研，并和媽媽簽訂激勵協議：他努力考研，媽媽接受隨后的兩次化療。

兒子用心良苦，朱建麗重新鼓起與病魔斗爭的勇氣，她對兒子說，她有兩個心愿沒有實現：一是看到兒子考研成功，二是兒子成家立業，見證家里的第三代出生。而這兩個心愿，都要靠兒子實現，她會和兒子一起努力。

張希祉很快備齊考研用書，媽媽在另一個房間休息，他在自己的書房看書。看書看累了，他給媽媽削個蘋果，聊聊天，氣氛溫馨而寧靜。朱建麗的病反反復復，情況不好的時候，她在病床上輸液，兒子就在一邊看書。有時候，她流露出悲觀情緒，兒子就勸她：“老媽，您看我在堅持，等您病情穩定了以后，我一定能考上研究生，我要把您的愿望給實現了！”

就這樣，張希祉陪在媽媽身邊復習了兩年，媽媽的病情逐漸穩定。2016年，他報名參加了研究生考試。

用鏡頭記錄母親抗癌獲大獎

因為準備充分，張希祉順利過了研究生錄取分數線。朱建麗擁抱著兒子，興奮地說：“洋洋，你實現了全家人的心愿，媽媽一定會努力活下去！”

過了研究生錄取分數線后，張希祉準備去遠方心儀的學校參加面試。就在他訂好車票整裝待發時，媽媽體內的癌細胞有向腦部轉移的跡象，醫生判定媽媽還有半年左右的生命。對于兒子到外地讀研，朱建麗更是舍不得，雖然她沒有明確提出反對，卻反復念叨著：“太遠了，太遠了，回趟家火車票都得不少錢！”

張希祉看出媽媽其實是不想讓他到外地讀書，再想想媽媽的病，他果斷退了票，選擇到武漢的一所高校面試，并順利拿到了錄取通知書。入學后，為了照顧媽媽，他選擇了走讀，每天上完課就趕回家陪伴媽媽。有了他的陪伴，媽媽的情緒一直很好。

一天早上，張希祉床頭放著一封信，上課時間緊，他在去學校的地鐵上仔細讀起了信：

親愛的兒子！原以為媽媽能陪你二三十年或更長時間，但老天不公，可怕的癌癥找上了我，讓我的一切希望破滅。我憤怒咆哮不甘心，認為老天不應該這樣對我，對生活一度產生了絕望。在你和親人們的照顧和疏導下，我慢慢走出了陰影。特別是你在家中發生重大變故時，用你還不成熟的肩膀扛下千斤重擔。

兒子，你考上了研究生，完成了媽媽一生的夢想，讓我一下子覺得天還是藍的，陽光還是那么燦爛。我一生沒有賺多少錢，小時候還打罵過你，但媽媽愛你的心永遠不會變……

看完媽媽的信，張希祉淚流滿面，地鐵上的人向他投來詫異的目光，他也沒感覺到。在他心里，媽媽何嘗不是他的精神支撐，有媽媽在，他覺得整個世界都是美好的。

張希祉擅長文字，攝影是他讀大學后的主要愛好。自從媽媽生病后，他拿起相機，記錄下媽媽抗癌過程中的點點滴滴。他的第一張照片是用手機拍的，當時媽媽要進手術室了，媽媽怕自己萬一有個閃失下不來手術臺，便把他的手放到姨媽的手上，托付姨媽照顧他。當時，他噙著淚用手機拍下了那感人的一幕。

所幸媽媽手術順利。此后，在陪護媽媽的過程中，張希祉拍下了媽媽病中的許多張照片。朱建麗覺得自己身患重病，能給兒子留下些念想也好，非常配合兒子拍照。張希祉告訴媽媽，他拍出的照片都是原生態，讓她越自然越好。

2017年6月，朱建麗拿到了醫院的復檢結果：癌癥存在腦部轉移跡象，并伴有引發腦梗的可能。她手術后要邁過放療和化療兩大關口，放療和化療使她的皮膚逐漸干枯，頭發也隨之脫落。一次，她捧著掉落的頭發黯然神傷，兒子含淚按下了相機快門。那些掉落的頭發讓她想起了生命的凋零。

媽媽化療后腿部腫脹，洗頭也成了難事兒，張希祉學著給媽媽洗頭。第一次給媽媽洗頭他不得要領，把媽媽的頭弄得滿是泡沫。媽媽安慰他別灰心，按照她說的要領一步一步來，這才把媽媽的頭發洗干凈。張希祉沒有忘記拍照，而這張照片也是他在媽媽患病后最溫馨的記憶。

2018年6月，由亞洲教育北京論壇、中國青年報社共同主辦的亞洲大學生攝影大賽正式啟動，大賽共征集到亞洲各國大學生攝影作品8萬余件。張希祉陪護媽媽4年多時間，拍攝了數百張黑白照片，他精選了其中一部分照片，以《媽媽》為題參加了攝影大賽。3個月后，他接到大賽評委會的電話，說他的作品從30多個國家和地區的8萬余件作品中脫穎而出，獲得了特等獎。大賽評委導師、中國人民大學新聞傳播學院副教授任悅點評道：“攝影師拍攝這組照片，不是為了創作，而是為了治愈，也是為了疾病帶來的內心焦慮的治愈。疾病介入一個平凡的家庭之后，需要重新閱讀生活……”

一個沉甸甸的攝影大獎，讓張希祉和母親的故事廣為人知，連央視都邀請他們去做節目?，F在，只要周末天氣好，張希祉都會推著媽媽逛公園、拍照片，他希望能為媽媽再拍個十幾年，甚至二十幾年、三十幾年。朱建麗的身體恢復良好，目前正服用靶向藥治療。她曾動情地對親友說：“兒子的陪伴就是最好的靶向藥，我最想做的就是堅強地活下去，陪伴著兒子成家立業，看到第三代的出生……”

〔編輯：劉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