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毛

味之堂是小鎮內最有名氣的私家菜館,老板姓宋,自十五歲開始在外闖蕩,原也只是個后廚的配菜師傅。
但如今的宋老板,已是小鎮上響當當的大人物。
就在昨天,周小凌正式成為味之堂后廚中的一名配菜師傅,和她搭檔的廚師來自北方,喜歡在顛大勺的時候唱“我是一匹來自北方的狼”,因此而得名,老狼。
老狼今年三十五歲,單身,相過親,均未遂。
用老狼的話說,因為他是大廚,做他的老婆壓力太大,所以女人才不敢與他談戀愛。每到這時,周小凌總是停下切菜的手,沖著老狼微笑。
這個高大的東北男人,敦厚而可愛,給周小凌這個異鄉人帶來許多溫暖。
那天,味之堂接待了幾位來自某集團的貴賓,一位客人在湯里發現了一根長頭發,不依不饒。那根頭發是周小凌的,后廚里只有周小凌一個女人。
宋老板把后廚所有當值的員工叫到包間里,周小凌剛想承認,不想被老狼摁住肩膀。
他上前一步,不卑不亢地說道:“老板,那根頭發是我不小心掉到湯里的。”
老狼被扣了當月獎金,周小凌對老狼心懷感激,發工資的時候想把這筆錢還給老狼,老狼拒絕了。
老狼說,他不想要錢,他想讓周小凌做他的女朋友,從見她第一面,他就想對她好。
周小凌并非單身,她的男朋友叫郭鵬,在另一座城市做軟件工程師,每月拿著五千塊的薪水,最大的愿望是攢夠首付買房。周小凌來味之堂前和郭鵬鬧翻了,因為他不喜歡雙城生活。
這些事,還有許多事,周小凌不會告訴老狼。在這個人生地不熟的味之堂里,她太需要一個迷戀她的男人,因為,她要做的事還有很多,她需要人幫忙。
老狼對周小凌是真的好,比如,他一有時間便會抄起菜刀陪周小凌一起切菜,而不是像其他主廚那樣歪在休息室里睡覺;比如,他記得周小凌的生理周期,會在那幾天提醒周小凌不要碰冷。
最重要的是,他不介意周小凌站在旁邊觀摩他做菜的過程,甚至還告訴她,味之堂的上湯娃娃菜里放了一種秘制的醬料,味之堂有兩寶,一寶便是這無所不能的秘制醬料,另一寶便是秘制燒酒。這些年,就是這兩寶撐起了味之堂的金字招牌。
那天,因為要招待一群來自南方的客人,周小凌很晚才下班,老狼堅持要送周小凌回家。
周小凌住在距味之堂很遠的一座破舊小區內,樓內走廊里連感應燈都沒有。老狼用手機做照明,一直把周小凌送到門口,周小凌打開門,老狼就勢跟了進去,還沒等周小凌反應過來,他便抱緊了她……
周小凌三天沒去上班。
這三天,老狼下了班就跑過來,巴巴地伺候在周小凌的前后,他見周小凌憔悴的樣子,深感愧疚。
于是,他把自己全部的身家帶了過來。他指著存折說:“這是我全部的錢,都給你,我對你是認真的,我想讓你當我的老婆。”
老狼把周小凌的沉默當成原諒。從那以后,老狼對周小凌的好更加明目張膽。到最后,味之堂里所有的人都知道周小凌是老狼的女人。對于老狼對她的好,周小凌不再拒絕,她告訴老狼,她不想一輩子做配菜師傅,太沒有前途,她也想當主廚。
老狼開始手把手地教周小凌做菜。為了方便學習,周小凌和老狼搬到了一起。當然,這一切都是瞞著郭鵬的。郭鵬每周打一次電話過來,周小凌躲著老狼接聽。其實她心里知道,她遲早都會離開郭鵬。
周小凌天賦極好,三個月后順利出師。按照味之堂的規矩,新主廚上任前要做味之堂全席給老板品嘗,還要自創一道個人招牌菜,經老板品嘗允許后,掛到味之堂大堂正中的特色系列中。
升任主廚的大日子被安排到本月初五,在這之前,老狼和周小凌依然沒有懈怠,日日在廚房練習準備,每天晚上下班后,兩人一起回到小屋,將后廚的活色生香延續到床上。
不知從哪一天開始,周小凌忽然發現,她對老狼有一些莫明其妙的依賴。一天晚上,她撫摸著老狼汗涔涔的后背,內心有塊柔軟的地方忽然泛疼,她落淚了。
可是就在第二天早上,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
郭鵬竟然找來了!當他看到開門的老狼只穿著一條平角內褲的時候,便瘋了一樣沖到了屋子里,狠狠地給了床上的周小凌一耳光。
他指著周小凌,紅著眼睛說:“你放著大城市里的高級白領不做,跑到這么偏僻的小城里做切菜的,原來都是為了這個男人!那我呢,呂薇薇你告訴我,我在你眼里算什么?”
原來,老狼認識的周小凌原叫呂薇薇,國外名牌大學畢業生,回國后在一家外企做高級白領,朝九晚五,拿著豐厚的月薪,在家中沒有發生變故以前,她的生活很美滿。
那是兩年前的事情。
在呂薇薇的家鄉,她的家族很有名氣。呂薇薇的爺爺原是一名廚師,經過自己的努力開了一間私家菜館,后來,憑借菜品的特色和良好的口碑,呂家菜館慢慢成了遠近聞名的美食勝地,其輝煌程度不輸給如今的味之堂。
爺爺去世后,呂薇薇的父親接下了菜館,呂家菜館在呂薇薇父親的操持下,進入了一個更高的層次。可是,就在兩年前,呂家菜館出了件大事,一位企業的高管帶著客戶來吃飯,飯畢,高管和一位客戶身亡,調查結果是:呂家菜館涉嫌投毒,尸檢結果顯示,那兩位客人吃過的海鮮里含有大量砷的化合物。
呂家菜館從此身敗名裂,呂薇薇的父親將這些年的經營所得全部用來賠償受害者的家屬,就在這時,呂家私房菜的醬料和燒酒配方被盜,呂薇薇的爸爸不堪打擊,年底不幸去世。剛從國外回來的呂薇薇,遭遇了人生中最大的挫折。
呂薇薇一個人安頓好了所有事情,忍痛出去找了工作,并在一次業務合作時遇上了郭鵬。這些年,呂薇薇從來沒有放棄調查真相,仇恨的種子,已經徹底顛覆了她的人生。
后來,她聽說了味之堂,當她第一次吃到味之堂的招牌菜時,那股秘制醬料的味道讓她身上的每個細胞都在痛。
當年,味之堂的宋老板在外走投無路,是呂家菜館收留了他,他在那里做了四年的配菜工,做了五年的主廚,最后在一次行政主廚的競選中落敗,竟然從此記恨在心,一手策劃了這樣一出悲劇。
“所以,我是來復仇的。”呂薇薇說。聽完呂薇薇的話,郭鵬平靜了很多,他看了看呂薇薇,一句話沒說,走了。老狼過了很久才緩過神來,他把呂薇薇抱在懷里,說:“不管你是誰,我老狼就是喜歡你,你別復仇了,我也不干了,你跟我一起回東北老家,我們去那里過日子,我會一輩子對你好。”
呂薇薇說:“如果這就放下仇恨,我以前受的那些苦,怎么算?”
一夜無話。
第二天,是呂薇薇考核的日子。她今天要掛到中堂的個人招牌菜,是一道海鮮什錦。在她的上衣兜里,放著一盒昨夜就準備好的高純度維C。呂薇薇從未感到如此歡喜。今天,由老狼給呂薇薇做配菜師,整個味之堂的后廚,只剩他們兩人。
于是,老狼看見,呂薇薇微笑著把那盒維C溶水,均勻地倒入了那一碗海鮮什錦的蘸料里。
然后,呂薇薇和老狼跟隨著服務員一起來到中堂,宋老板正襟危坐,似笑非笑地看著呂薇薇,最后,將目光定在了那盤海鮮什錦上。
忽然,他將整碗蘸料倒在那盤海鮮上,然后推到老狼的面前。
他說:“味之堂的規矩要改改,主廚師傅先吃。”
呂薇薇的心,忽然疼了起來。她這才發覺自己有多么幼稚,其實,即便復仇了又能怎樣?最終還不是要搭上自己,讓所有愛她的人傷心?她以為老狼不過是她的一個臨時港灣,她覺得她不會愛上這個粗獷的東北廚子,可是,現在,她寧愿時光倒退到昨晚,她聽他的話,放下仇恨,和他一起走。
但是,一切都晚了。老狼迎上宋老板的眼神,端過那盤海鮮,吃到一半的時候,門外涌進一群警察,說懷疑這里發生投毒案,宋老板將那盤剩下的海鮮遞給警察,說:“這是證據。”警察帶走了呂薇薇。
在門口,宋老板說:“這個消息是我在你的男朋友郭鵬那里,用五十萬元買來的,或者說是他推銷上門。現在,他大概已經買到新房了。呂薇薇,算計我,你還太年輕,為了配合你,我特地幫你選了被污染過的海鮮,要不然你用維C也不會有毒性啊,你就等著給你的男人收尸吧。”
老狼沒有死,呂薇薇亦無罪。
考核前夜,趁著呂薇薇睡熟,老狼將維C偷偷換成了糖。
呂薇薇從警局出來的時候,是第二日清晨。老狼站在街對面沖她憨憨地笑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