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隱
我是一個任性的女孩兒,跟小志相戀三年,他一直都很包容我,周圍的親人和朋友都說我找了一個好男孩,我也覺得自己是這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小志確實是個很好的男孩子,熱情開朗有上進心,還一直關注公益事業。在相戀期間,在他的動員下,我也曾不止一次跟他去義務獻血,還報名成了中華骨髓庫的義務捐獻者。每每在電視上看到有地震和災情,他也總是會跟我商量,把給我買化妝品和衣服的錢一次次地捐出去。雖然我心里也有不情愿的時候,但我能說什么呢,畢竟我也不愿意小志把我看成一個冷漠薄情的人。
就在我們談婚論嫁之際,因為一件小事我們吵架了,之后小志卻突然對我冷淡起來,起初是故意躲開不愿意見我,再后來連電話都不肯接了。
對此我很惱火,氣勢洶洶找到他質問,沒想到他的答案竟然是覺得我不適合他,他想跟我分手。
起初我以為他只是說說氣話而已,并未當真??墒切≈窘酉聛淼谋憩F卻讓我不得不相信,不久以后他身邊就有了一個女孩兒,那女孩兒比我年輕也比我漂亮,他就那么牽著她的手漠然從我身邊走過,連看都不看我一眼,我覺得整個人都要崩潰了。

原來他的所謂善良都不過是假的,我真的無論如何都想不到他對我竟是如此絕情。對這種結果我真的萬難接受,我歇斯底里地咆哮著:“現在你跟我說什么不合適,原來是你已經有了別人,你知不知道你已經浪費了我三年的青春!”
他看都不看我,說:“正因為已經浪費了你三年時光,所以不想浪費你一輩子,你走吧!”說完他不顧我的拉扯,決絕地轉身和那個女孩兒一起走了。
我不知道那段日子我是怎么過來的,我整夜整夜不能入睡,想著三年來和他在一起的種種,覺得既難割舍又難接受。我開始恨他,我覺得他就是個騙子,雖然有著那么善良的一面,卻對我如此殘忍,我發誓這輩子都不會原諒他!
我帶著傷痛去了外地,我以為離開這個地方或許我就會慢慢好起來,但我發現這真的很難。身邊開始有別的男孩追求我,但我的眼前總是浮現出小志的影子,所以我只能活在自閉的空間里,誰都無法靠近我。
我依然愛著小志,但我越愛他就越恨他,我恨他的薄情,更恨他的虛偽。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去,我再也沒有聯系小志,也沒有得到關于他的任何消息。后來,我接到了一個來自中華骨髓庫的電話,說是經過系統比對,我的骨髓跟一位得了白血病的患者配型成功,希望我可以獻一份愛心,幫助這位生命垂危的患者做干細胞移植手術。
放下電話,我內心無比沉重。當初報名成為志愿者的時候,并不是我真心想去的,是小志動員的,可現在人走茶涼,我還有什么理由去兌現這份本不想兌現的承諾呢?于是第二天,當骨髓庫的工作人員再次打電話給我的時候,我說我身體狀況目前不太好,所以拒絕捐獻。
我以為這件事就這么過去了,沒想到接下來的日子我又接到了紅十字會工作人員的電話,目的只有一個:就是勸說我捐獻骨髓。
他們說骨髓能夠配型成功的幾率真的很小,而那位患病的人已經生命垂危,只有我捐獻骨髓,他才有活下去的希望,希望我能夠慎重考慮一下,還說只要我同意了,會有很多人感激我的。
我的心情很復雜,事情發展到這兒,我已經有些不知所措了。
雖然我也看過不少的醫學報告,說采集造血干細胞并不會給我的身體造成大的影響,但事到臨頭,我還是猶豫。拋開小志的因素不說,就算我自己愿意,那么我父母這一關也未必能過,畢竟誰也不愿意自己的孩子出現任何風險。
勸我捐獻的電話還在不斷打來,每一次我都能夠感覺到那個等待著我相救的生命是那么迫切,思之再三,盡管百般不情愿,但我還是不得不答應。而且我還告訴相關的工作人員,這件事一定要偷偷地進行,千萬不能讓我父母知道,否則他們是死活不會同意的。
之后,我被安排到當地的醫院進行造血干細胞的采集,當我躺在病床上,看著自己的血液在機器的作用下從身體里流進流出時,我還是感覺心有余悸。
我又想到了小志,想到我們當初一起去報名時的情景,當時他是那么虔誠,全然不顧我眼神里的不情愿和驚恐。他一直跟我說:“能夠挽救別人的生命是很神圣的事情?!?/p>
可是如今呢?他卻拋下我,任我痛苦掙扎,卻全然不顧我的死活。
想著想著,我感覺自己的心很痛很痛,接著我就聽到醫生和護士緊張地說我的心律開始不穩,再接著,我竟然失去了知覺。
當我醒來的時候,我發現父母都在我身邊,母親更是泣不成聲,一邊指責我,一邊對身邊的醫護人員冷眼相對。父親也氣憤地不肯聽相關工作人員的解釋,一口咬定是他們強行對我進行了干細胞的采集,才給我的身體造成損傷,還說要代我起訴他們。
我趕緊解釋,卻被父母勒令閉嘴。在緊張的氛圍里,干細胞的采集也不得不暫時停下來。從那天起,我就被父母全程監護著,再不肯讓陌生人靠近我一步。我的手機也被他們收起來,這就等于是切斷了我與外界的所有聯系。
面對這種結果,我既無奈又有些輕松的感覺,畢竟我也不太愿意捐獻骨髓,只是不知道以什么理由拒絕,現在好了,父母成了我最好的擋箭牌。
我以為這件事就會以這樣的方式收場了,沒有想到,一切才剛剛開始。
那天下午,父親接到一個電話之后就變得怒不可遏,電話那頭的人說他是一家報社的記者,希望通過跟我家人的溝通能夠說服他們,同意讓我繼續捐獻干細胞。
父親當時就氣得摔了電話,在他看來,捐與不捐完全是出于自愿,現在用媒體來向我們施壓讓他感覺相當不滿,所以他果斷地拒絕了,并對記者破口大罵。
第二天,這件事就上了當地報紙的頭版,那家報紙用很大的篇幅報道了這件事,并用了很多文字指責人性的冷漠,并向社會發出呼吁,希望大家都能喚醒自己人性里的良知。雖然整個篇幅里并沒有提到我和家人的名字,但我知道,這篇報道一出,必定會引起軒然大波,甚至還會有人對我們進行人肉搜索,那時我和家人一定會站在風口浪尖,成為眾人指責的焦點。
看完報紙之后我沉默了,父母也默默地坐在一旁,由原來的義憤填膺變得相對無語。我知道,這樣的報道一出來,任誰都無法再淡定了。我并不怪那位記者,因為陳述真相是他的職責所在。
我小聲對父母說:“還是讓我去吧,畢竟沒有什么比一條人命更重要,況且我也沒有什么事兒,只是當時心情不好,還可能是暈血了,所以才昏倒的。”
父母的態度不再強硬,他們只是擔心我的身體。這不怪他們,畢竟誰不愛自己的孩子呢?天下做父母的沒有人愿意自己的孩子有任何潛在的危險。我又苦口婆心地勸了他們好半天,他們才勉強同意我繼續捐獻。
當我把這個消息打電話告訴相關人員時,我清晰地聽到了電話那邊的歡呼聲,而且他們在電話里也一再問我會不會再反悔了,他們跟我解釋說:“如果我這次真的同意捐獻,那么他們會告知那位等待捐獻的患者開始做準備。”
首先要通過藥物把他身體的整個防御體系徹底摧毀,只有這樣才能把新的造血干細胞植入他的身體里,這就是一個不破不立的過程。如果我中途再反悔不肯捐獻的話,那么被摧毀了防御機制的患者就活不成了,如果我這樣做,就等于是謀殺。我也深知問題的嚴重與嚴肅性,所以很鄭重地表示一定會捐獻的。
這位患者的手術被安排在三天后進行,我的干細胞采集被安排在前一天進行,醫生說當我的干細胞采集完之后要在最短的時間內送到那位患者所在的醫院,這樣中途會有一個過程,最好的辦法就是我也去當地的那家醫院,這樣就方便很多。
我問相關人員那位等待接受手術的患者是哪里的,他說是A城的,我當時心里一驚,因為那正是我家所在的城市,原來折騰了這么久,等待接受手術的人和我是一個地方的,如此一來,我就更沒有什么理由拒絕了。
所以我同意回到自己所在城市的那家醫院進行干細胞的采集,我也有一種強烈的好奇心,我想見見這位等著我救命的患者。
雖然在成為志愿者時我就已經知道,按照相關規定,我和這位患者是可以不見面的,如果我不同意捐獻,那么患者及其家屬也是不可以對我提任何要求的。但經過一些媒體的報道,這件事已經被炒得很熱,很多媒體更是想后續跟進,得到一個皆大歡喜的結局。
所以在他們的安排下,我和這位患者見面了。
當我們即將見面時,醫生告訴我,這位患者身體里的所有防御體系都已經被徹底摧毀,現在萬事俱備,只欠東風了。于是我戴著大大的口罩進入了這位患者所在的ICU病房。
然而,當我看到躺在病床上的人時,卻不由得從頭涼到腳,盡管這個人已經瘦得皮包骨頭,整個人都脫了相,但我還是一眼就認出他竟然就是小志,是那個我愛到極致也恨到極致的人。
見到是我,他也明顯吃了一驚,但還是很快就鎮定下來,他苦笑著說:“沒有想到,最后來救我的人竟然是你。”
我沒有說話,呆呆地站在原地,一瞬間腦子里閃過太多太多的畫面,但最清晰的莫過于他冷漠絕情地推開我,和那個女孩兒轉身離去的一幕。
我整個人在那一瞬間失控了,我哭喊著說:“小志,我恨你,你是個混蛋,你有今天就是報應,我是不會救你的,讓你的新歡來救你吧!”說完,我轉身沖出病房,在街上攔了一輛出租車,把那些目瞪口呆的人都甩在了身后。
我躲在一家賓館里整整一天一夜,我不吃也不喝,就那樣靜靜坐著,我腦子很亂很亂,完全沒有想到事情竟然是這樣。我知道此時一定會有很多人在瘋狂地找我,但我誰都不想見,我只想好好靜一靜。
我想了很多很多,想起和小志在一起的那些時光,快樂的、悲傷的,都那么清晰。不知過了多久,我猛然驚醒:醫生不是說如果小志不能在最短的時間內接受干細胞移植手術的話,他就活不成了嗎?此時如果我不救他,那么他就必死無疑了!
我顧不了許多,跑到街上攔了一輛車直接回去醫院,此時人們還在絕望地尋找我,見到我后沒有人問也沒有時間問我什么,我就直接接受了干細胞的采集,之后小志終于接受了手術??墒怯捎谑中g做得太晚了,小志在一周后去世了。他去的那一刻,我沒有在他身邊。我的心死了,我的靈魂也在媒體和人們的指責聲中支離破碎。
后來我聽到了一個故事版本:小志并沒有移情別戀,他是因為知道自己得了很重的病,不想拖累我,才故意導演了一場分手的戲,只是他和我都沒有想到:最終是我殘忍地摧毀了一個本可以圓滿的結局。
現在,我總是在沒人的時候一遍遍地想著:如果如果如果,可是我的所有如果都被我自己親手毀滅了,我不配得到小志的愛,也不配得到人們的原諒,我不知道他在另一個世界會不會怨我,我希望他是怨我的,又或者他會慶幸,慶幸看穿了我的本質,慶幸沒有跟我一生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