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雄成
我從來沒有想過這輩子還會和蘇蟬有什么聯系,或許我潛意識里已經選擇了遺忘。可是有一天我卻突然收到了她的來信,不是電子郵件,而是真真切切的白紙黑字的信。我看到蘇蟬歪斜的字跡出現在信紙上,指尖微弱的觸感讓我有一種奇怪的恐懼。
蘇蟬還活著,就像我身邊的其他人一樣,真實地活在這個世界上。
自私一點來說,我不希望和蘇蟬再有什么關聯。她會讓我想起十二年前在青木市孤兒院生活過的日子,那是我不愿意去回憶和提及的。
八歲那年我被一對老教授夫婦領養了,他們帶我來到了現在生活的城市。從那以后我就與青木市孤兒院失去了聯系。我現在生活得很好,在當地的財經大學念書,下半年就大四了。
我不知道蘇蟬是從哪里找到我的地址的,我并沒有給她寫回信。我想也許過一段時間她自己就會忘記給我寫過信,或者她會覺得自己寄錯了地址,以至我根本就沒有收到她的來信。但是我錯了,十天之后我收到了蘇蟬的特快專遞。

除了再次回憶我們小時候的姐妹情之外,蘇蟬還告訴了我一個令我驚訝的消息,青木市孤兒院的院長袁阿姨自殺了。這個消息徹底將我的記憶拉到了很多年前,讓我無法逃避和視而不見。蘇蟬希望我能回青木市參加袁阿姨的追悼會。
這件事讓我躺在床上發呆了很久,最后我決定與蘇蟬聯系,回青木市一趟。在青木市的火車站,蘇蟬一眼就認出了我,她跑過來將我抱住,我本能地推開了她。
“你怎么了?”她問我。
“沒什么。”我抱歉地笑了笑,然后拉住她的手。
在回蘇蟬住所的時候,我仔細打量了她。我很難將眼前的這個女生和十幾年前的那個小女孩聯系起來。她對我來說像是一個陌生人,而且還是一個了解我童年的陌生人,這種感覺讓我很不舒服。
我看她的精神狀態并不是很好,皮膚蠟黃還有著格外明顯的黑眼圈。我們一路上沒怎么說話,奇怪的是蘇蟬也并沒像在書信里那樣和我敘舊,我當然是更不想主動聊起那些童年往事了。
蘇蟬住的地方是一個很舊的小區,她租了8號樓頂層的一個二居室,要爬樓梯上去。這里的外墻雖然破舊,但蘇蟬把屋里收拾得很干凈。這讓我對她的印象好了一些。
“我要先洗個澡,火車上的人太多了。”我對蘇蟬說,“你是不是昨天晚上沒睡好?要不然你再去睡一會兒吧!”
“沒事,我習慣了。”蘇蟬淡然道。
“哦,你做什么工作,上夜班嗎?”我好奇地問。
“不是,我在一家玩具廠上班。”蘇蟬說完看我不搭話又補充了一句,“上白班。”
我從行李箱里拿了幾件換洗衣服進了洗手間。約摸過了十幾分鐘我洗完澡出來,卻見蘇蟬靠在沙發一側睡著了。我在心里笑了笑,隨手拿起一件衣服蓋在她的胸口。蘇蟬被驚醒,整個身子夸張地蜷縮起來,驚恐地望著我。
我被她的舉動嚇了一大跳,愣在原地不敢動。蘇蟬很快恢復了平靜,重新坐好,嘴里喃喃道:“我怎么睡著了呢?”
“也許是你缺覺太多了。”我歪著脖子讓頭發自然地垂直晾干。
“可是我不能睡覺。”蘇蟬一臉正色地說道,“我怕我會死。”
“你在說什么啊?睡覺怎么會死呢?”我的身子一抖,斜著眼看她。
“睡覺是人警惕性最低的時候,最容易死了。”蘇蟬握著拳頭,顫抖道。蘇蟬的話讓我的頭皮有些發麻,但我還是試圖緩和這尷尬的氣氛:“其實在睡夢中死去也是很不錯的呢,沒有任何痛苦和恐懼。”
“不不,你錯了。這樣莫明其妙地死了那接下來怎么辦呢?如果昨天晚上的飯菜沒有吃完的話那就會壞掉;還有朋友們也會感覺恐懼和莫明其妙吧;再就是銀行卡藏的地方和密碼也只有自己知道……”
我的后背有些發涼。
“我覺得你是得了強迫癥,你應該去看心理醫生。”我提醒道。
“我沒有生病,我只是比別人想得多一些而已。”蘇蟬反駁道。
我尷尬地笑了笑,沒有說下去。眼前的這個蘇蟬是我完全不了解的,我突然有些后悔回到這里,蘇蟬的古怪讓我感到恐懼和不安。
第二天,我睡到中午才起來,蘇蟬上班去了。她給我在茶幾上留了一張小紙條,說廚房里有做好的炸醬面。我端著炸醬面坐在沙發上,然后從皮包里拿出一張老照片來。那是我和蘇蟬還有袁阿姨的合影。
我們站在青木市孤兒院的門口,身后遠遠地還有另一群小朋友模糊的身影。我清楚地記得那天是我要離開的日子,袁阿姨特地請了攝影師來給我們一起照相留念。
在青木市孤兒院,我和蘇蟬年齡相仿,經常被孤兒院的義工夸贊可愛和甜美。袁阿姨也格外地照顧我們倆,其他的小朋友只有羨慕的份兒。
到了晚上,我依然沒有任何出門的意愿,打電話給蘇蟬讓她打包幾個菜回來吃。
蘇蟬回來看到茶幾上的照片,拿起來看了一眼,然后轉頭看著我說:“你還留著這張照片啊?我臥室里有些我們其他的照片,你要不要看一下?”我點了點頭,隨著蘇蟬進了臥室。
蘇蟬從床底下拿出一個相冊來。相冊的封面很干凈,顯然蘇蟬經常拿出來懷舊。我隨手翻開來,里面確實有很多我們小時候在孤兒院的合影,表情幼稚但卻天真無邪。
我注意到那些照片都有些臟,而且有著明顯的擦拭痕跡。再往后翻,我看到了蘇蟬和一個清秀男生的合影,顯然是最近拍攝的。我轉過頭對蘇蟬笑了笑,問道:“這是你男朋友?”
“以前是。”蘇蟬苦笑了一下,“上個月我們分手了。”
“對不起。”我沒想到自己會觸及蘇蟬的傷心事,連忙轉移話題,“我被領養之后多久你離開孤兒院的?”
“大概半年左右吧。”
“你的養父母還好嗎?”
“他們已經死了。”蘇蟬皺了皺眉頭,緊接著補充道,“是外地的,一個工人家庭。他們死后我就回到了青木市,是年初的事情了。”
“對不起。”
“沒事,都已經過去了。”蘇蟬背過身去,我能感覺到她的聲音有些顫抖。
我把相冊合起來遞給蘇蟬,蘇蟬小心地將相冊重新收起來,然后打開窗戶望了望夜空,突然像是自言自語道:“我們出去走走好嗎?”
我的心一沉,不好拒絕,于是點了點頭。雖然我在青木市生活了八年,但那都是小時候的記憶了。現在的青木市對我來說完全是陌生的。我跟在蘇蟬的后面,一起沿著護城河往前走。
偶爾蘇蟬會提起我們小時候一起來過的某個地方,當時是什么樣子,而現在卻變成了另一個樣子。雖然我不是個多愁善感的人,但聽到她的講述,我也不禁有些傷感。我突然問她:“你知道袁阿姨為什么要自殺嗎?”
蘇蟬好像沒有聽到我說話,繼續往前走。
“你知道袁阿姨為什么自殺嗎?”我重復了一遍。
蘇蟬突然停下了腳步,轉過身子來看著我。她的嘴唇有些蒼白,用力地咳了咳,才接著對我說道:“我不知道。”
“你來青木市以后去看過袁阿姨嗎?”我緊接著問道。
“嗯,去看過幾次,她一直都是孤兒院的院長,說是明年就可以退休了。”蘇蟬輕聲說道。
“已經排除了他殺的可能性嗎?”我追問道。
“警察說在袁阿姨自殺的房間里發現了她的遺書,她是服毒死的,所以基本上排除了他殺。”蘇蟬解釋道。
“唉。”我嘆息了一聲。
初秋的夜晚越來越涼,我穿著一件短袖的T恤衫,手臂感覺有些冷。我看到蘇蟬依然穿著一件長袖運動衫,繼續往前走。我提議回家去,蘇蟬點了點頭。就在我要轉身的時候,我看到蘇蟬突然往前跑去,她邊跑邊喊道:“董明,董明……”
我不明白發生了什么事,只得跟著追上去。幾乎是跑了一整條街,我才看到蘇蟬停下來。此時的我已經是氣喘吁吁了。
“你怎么了?”我問蘇蟬。
“我看到董明了,他一直在躲我,這次又被他跑掉了。”蘇蟬看上去一臉的失望。
“董明是誰?”
“前男友,我喜歡的人。”蘇蟬望著前方說道。
我的腦海里立即浮現出幾個小時前在相冊上看到的那個清秀男生的模樣。我走過去拉住蘇蟬的手,安慰她道:“愛情講究的是緣分和感覺,不能勉強的。你這樣對他窮追不舍并不能得到回報,還可能會適得其反,讓他更討厭你。既然分手了就放手吧!”
蘇蟬突然甩開我的手大步往前走,她的眼神里閃過兇狠的光芒:“你根本就不懂我們的感情。”
我無言以對,卻只能默默地跟在她的后面。我覺得蘇蟬就像是一個隨時會咬人的野獸,她乖戾、敏感、易怒。她帶給我的感覺使我有些膽怯單獨去面對她。如果說她生起氣來將我殺了,我也完全不會覺得奇怪。
那天晚上回到家之后我將臥室門反鎖了起來,而且整晚都睡得不踏實。
袁阿姨的追悼會安排在上午十點半開始,是在遠郊的一家殯儀館舉行。那天艷陽高照,溫度高得反常,我和蘇蟬搭乘一輛大巴趕到那里。參加追悼會的人很多,大部分都是在孤兒院里長大的孩子,受到過袁阿姨的照顧。
在悲傷的哀樂過后,政府的代表、孤兒院的代表以及孤兒代表分別念了追悼詞,回憶了袁阿姨的一生。我的情緒隨著那些感人的語句陷了進去,痛苦不堪。
蘇蟬站在我的旁邊,她木然地看著前方,完全沒有流露出一絲悲傷。念完追悼詞之后,所有的人排隊前去獻花。
我走到玻璃棺前,看到袁阿姨被剃短了頭發,穿著新買的黑色衣服躺在那里。她的臉上是安詳的表情,似乎只是睡著了。
但是我突然想到再也無法見到她,無法和她說話,心里就十分難過。在那一刻我終于哭出了聲來。蘇蟬跟在我的身后,她依然是面無表情地走過,像是路過一個電話亭一般。
我知道自己并沒有權利指責蘇蟬的冷漠,畢竟是因為她我才知道袁阿姨去世的消息。但是她的表現,與迫切希望我回來參加袁阿姨追悼會的想法完全背道而馳,我不知道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回來的車上我跟一個穿著警服的年輕人坐在同一排。他說他叫徐星,也是在孤兒院長大的。他的養父就是個警察,而他也不負眾望成了一名警察,工作將近兩年了。
說起來他比我要大五六歲,很早就離開了孤兒院。我告訴他我的名字。他笑著說依然記得我小時候的模樣。那個時候他已經在讀書了,偶爾還會去孤兒院玩,聽說孤兒院里有兩個長得很可愛的女生,也湊熱鬧般地去看了。
我對徐星并沒有什么印象,也許是那個時候太小了。徐星問我還有另一個女生來參加追悼會了沒,我知道他指的是蘇蟬。我點了點頭,告訴他坐在第三排的長頭發的女生就是。徐星笑著說:“到最后還是你長得好看些。”
我尷尬地笑了笑,我知道這可能是一種恭維,但蘇蟬的臉色真的讓人有些擔心。
車子駛進市區,我看著徐星穿著的制服,突然問他:“你覺得袁阿姨為什么會自殺呢?”
徐星嘆了口氣,說道:“我也不知道,負責這起案子的是我的同事,但我也去看過案卷,袁阿姨自殺前留了一封遺書,上面只有三個字。”
“哪三個字?”
“對不起。”
我愣了愣,疑惑道:“袁阿姨為人那么好,她對不起誰了?”
“這個我也不知道。”徐星轉頭望向窗外。
下車分開之前我們互相留了電話號碼,說是要再聯系。其實我當時并沒有想要與青木市的人還有任何的瓜葛,我只想迅速地離開這里。回到蘇蟬家,我開始收拾自己的行李。我小心翼翼地,生怕激怒了蘇蟬。但是蘇蟬卻安靜地坐在沙發上,她甚至沒有抬頭來看我。這個情形讓我的心里很不是滋味,怪怪的。
我在外面逛街一直等到蘇蟬下班的時間,然后我給蘇蟬打了一個電話約她到外面來吃飯。我想在公共場合,蘇蟬應該不至于拿我怎么樣。
蘇蟬今天看上去心情還算不錯,憔悴的臉上有著淡淡的笑容。
“來這里打擾你這么久,總該請你吃頓飯的。”我努力使自己鎮定下來,想找到一個好時機。
“不用這么客氣,我們小時候可是最要好的……朋友。”蘇蟬說話的時候中間有著片刻的停頓,“現在也是我求你留下來陪我幾天,應該是我感謝你才對。”
“呵呵,都一樣。”我的手指在餐桌上無意識地敲打著,“只要你的心情能夠變好就行。”
蘇蟬沒說話,臉上突然閃現出失落的表情。
“其實,你有沒有想過……”我鼓起勇氣道,“你一直都碰到董明,但每一次都沒有攔住他,是不是有其他原因?”
“因為他一直在躲著我。”蘇蟬回答道。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你有沒有想過,或許董明已經死了。”我說完這句話手心里沁出了冷汗。
“什么?”蘇蟬直起身子,黑眼圈舒展開來,眼睛瞪得很大。
“你仔細想一想,董明是不是已經死了,車禍?生病?或者跟別人打架?只是你不愿意相信,所以你一直在幻想他的存在。”我脫口而出。
蘇蟬放下筷子,深吸了一口氣,她的神情讓我有些吃驚。
“看來你不相信我。”蘇蟬冷冷道。
“我是擔心你。”
“我很好,我不需要你擔心。”蘇蟬說話很生硬。
我一時語噎,不知道要說些什么。兩個人面對面悶頭吃完了晚飯,我的心里別扭極了。蘇蟬起身走出飯店,我跟在她的后面。雖然在門口的時候她回頭低聲對我說了一聲“對不起”,但我依然惶恐不安。她一直往前走,心里應該是有自己要去的目的地。
我不好多問,只是不緊不慢地跟在后面。后來蘇蟬在一家溜冰場的前面停了下來,她低聲說:“董明經常來這里溜冰。”我不明所以地點了點頭,只好站在她的身旁跟她一起等。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我盡量不去打擾蘇蟬,因為我要讓她自己去明白事實。
大概到了晚上十點鐘左右,蘇蟬不停地望向溜冰場的出口,她似乎真的在等待董明的出現。我無聊地看著遠處高樓上的電子屏,完全沒有在意她的舉動。突然我聽到了蘇蟬的大喊:“董明,董明……”我匆忙回過頭去,我看到蘇蟬拉住了一個男生,神情激動。
“你放手,我不認識你。”男生甩著胳膊,想要離開。
“董明,你為什么要躲著我……”蘇蟬聽上去快要哭了。
我想蘇蟬大概是認錯人了,連忙走過去解圍。可是當我站在那個男生面前的時候,我驚呆了,他正是照片上的那個董明啊。難道我也能見到鬼?我收緊了身子,啞口無言。
“你別拉著我,放手。”董明推了蘇蟬一把。
“不……”蘇蟬用求救的眼神看著我。
我走過去站在他們中間,對董明說道:“有什么話你可以跟蘇蟬說清楚,她現在想見你都快發瘋了。”
董明冷哼了一聲,說道:“我跟她早就不聯系了,她是個怪物……”
我氣憤道:“好歹你們以前也交往過,你怎么能這樣出口傷人呢!”
董明不理會我,邊走邊說:“她就是個怪物,怪物……”
蘇蟬聽到這樣的話手自然就放開了,看到董明走,她也不追,呆在原地。我轉過身去抱住蘇蟬,我覺得她太可憐了。
“我去過董明家里,是個老太太開的門,她跟我說董明死了。所以之前……對不起,我不該懷疑你。”我在她耳邊輕聲道。
“那是他奶奶,他們不想讓我找到董明。”蘇蟬已經泣不成聲了。
我深吸了一口氣,突然覺得自己就是個笨蛋。如果董明真的死了,那徐星在警察局查實董明家庭住址的時候肯定知道。既然他沒有特別說明,那董明就一定是好好活著的。我竟然連這個都沒有想到,還白白嚇唬了自己一頓。
可是還有一件事情是我不明白的,為什么董明口口聲聲說蘇蟬是個怪物呢。當然這種事情我是不能問蘇蟬自己的,我需要自己去尋找真相。
我決定再去一次孤兒院。
去孤兒院的途中,我接到了徐星的電話,他告訴我在袁阿姨的自殺案里一直存在一個盲點。那就是袁阿姨是毒發身亡的,但是在她的家里卻沒有發現放置毒藥的瓶子。我沒有跟他說起蘇蟬的事情,我只是拜托他能徹底查實一下袁阿姨自殺的原因。
在孤兒院里,我找到了以前的工作人員,他竟然還記得我,不停地問長問短。后來我讓他幫我找一下蘇蟬當年被領養的資料。
在那份檔案上,我看到了領養蘇蟬的家庭的信息,那是住在青木市的一戶人家。這顯然跟蘇蟬自己說的是外地人領養她不相符。我暗自記下了那戶人家的地址,從孤兒院出來之后我直接打車去了那里。
接待我的是一對老夫婦,他們對于我的詢問完全不了解情況,而且他們也從來沒有在孤兒院領養過孩子。我突然就明白了,當年一定是有人盜用了這對老夫婦的資料領養了蘇蟬。
我知道了這些之后就急急忙忙回家了,我要問清楚蘇蟬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蘇蟬坐在沙發上休息,她的神情像是隨時都會睡著一樣。我思前想后,還是決定開門見山:“蘇蟬,你為什么要騙我,你到底是在哪里長大的?”
“你知道了?”蘇蟬搖晃了一下腦袋,好像是在努力使自己清醒。
“反正你欺騙了我。”我正色道。
“你真的想知道?”蘇蟬站了起來,往臥室走,“那就跟我進來吧。”
我想了想才起身走了進去,我在臥室里并沒有看到蘇蟬,緊接著我感覺到后腦勺一陣劇痛,暈了過去。等我醒來的時候我發現自己被綁在了椅子上,我面前的另一張椅子上坐著蘇蟬,她盯著我的眼睛不說話。
“蘇蟬,你這是干什么?快松開繩子。”我努力掙扎著。
“你不是想知道我這些年都在過什么日子嗎?我現在就讓你看看。”蘇蟬緩緩地挽起了她的袖子,把胳膊伸到我的眼前。
我的身子抖了抖,胃里一陣惡寒。我看到蘇蟬的手臂上長滿了整片整片的疤痕,像是干枯的樹皮一般。然后蘇蟬又掀起衣服露出了腰,她的腰上也刻著一些奇怪的疤痕,觸目驚心。
“你……這是怎么回事?”我終于明白她為什么只穿收袖口的長袖衫了,因為她怕那些疤痕被別人看到。
“我被別人領養了,那個人是個惡魔,他盜用別人的資料從各地的孤兒院里領養小孩。他讓我們上街幫他乞討,然后把討來的錢給他。”蘇蟬的身子顫抖著,臉色變得慘白,“為了讓我們更能博得路人的同情,他將我們弄成殘疾。一個男孩被他用刀子剜去了雙眼,一個女孩被他用電鋸鋸掉了手臂……”
“怎么會這樣……”我不愿意相信蘇蟬說的這些,那太殘忍了。
“你看到我的手,那是被他綁著,一遍遍用開水從上面淋過造成的。還有我的腰,被他用小刀一刀又一刀地劃開皮膚,鮮血從里面滲出來,把衣服都染紅了。怎么樣?一個八歲的小女孩傷成這樣很值得同情吧。你知道嗎?我乞討到的錢格外多。
“我逃了很多次,可是每次都被他抓住,然后打到半死。好在我最后還是逃出來了,但是我不得不依然靠乞討為生。那之后我經常會做噩夢,一次又一次地回到當時的痛苦之中,我受夠了。”
“所以你才討厭睡覺?”我聽得全身都起了雞皮疙瘩。
“我討厭這悲慘的命運。”蘇蟬握緊了拳頭,“后來我回到了青木市,找了一份正經的工作,但是工資很少。好在我認識了董明,我們很相愛。”
“但是有一天董明發現了你身上的疤痕,所以他說你是個怪物,而且一直躲著你是不是?”我慢慢明白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是的,他離開了我。我本來想慢慢地忘記那些悲慘的往事,但是我的傷疤卻再一次被殘酷地揭開了。我想到了你,想到了袁阿姨,我要報復。”蘇蟬咬牙切齒道。
“袁阿姨是你殺的?”我驚恐道。
“董明離開我之后,我萬念俱灰。我恨袁阿姨,如果當初她審查得嚴格一些,我就不會落到那個惡霸的手中,一切都會不一樣。我再一次到袁阿姨家里的時候對她訴說了一切,并且趁她不注意的時候在她的茶里下了毒。”蘇蟬說到這兒突然搖了搖頭,“在她中毒之后她應該想到是我做的,那是她應得的報應。她以為寫個‘對不起就可以一筆勾銷嗎?每個人的一生都只有一次,而我的一生就這樣被毀掉了。”
“袁阿姨是個好人,你不應該那么做的。”
“我用不著你來教訓我。”蘇蟬冷笑道,“其實最該死的人應該是你。”
“你在說什么?你還不快把我放開。”我激動道。
“袁阿姨在死之前曾經告訴過我一件事情。她說當年那對老教授夫婦本來是想領養我的。但是那天晚上,你哀求袁阿姨帶你去賓館找到那對老教授夫婦,你求他們領養你,后來你的目的達到了。你是不是已經忘記這件事了?”
我沒有回答,身體依然在掙扎著。
“如果不是因為你,我的命運絕對不會是這個樣子。我會得到很好的照顧,和其他同齡人一樣安心地上學,我不會去當乞丐,我不會被男朋友嫌棄……而原本應該承受這些的人,應該是你!”
我渾身顫抖起來。
“你的幸福是建立在我的不幸之上的。我一直在想要怎么報復你,沒想到你提前發現了我的秘密,而我現在也想到了。我要讓你承受與我一樣的不幸。”蘇蟬朝廚房看了一眼,冷笑道,“開水應該已經燒好了,我要將你的雙手煮熟……”
“不要……不要……”我知道蘇蟬已經失去了理智,急得大聲哭了起來。我的全身都像是灌了冰水一樣,動彈不得,就快要窒息了。蘇蟬給我注射了一針麻醉劑,我努力想讓自己清醒,但頭腦卻越來越不聽使喚。
我突然很想徐星,他如果能來救我就好了。蘇蟬的命運因為我而改變,而現在她要改變我的命運。
明天的太陽會照常升起,但青木市孤兒院十二年前的那兩個小姑娘卻再也無法回去,命運的齒輪一直在往前滾動著。我不知道自己是否還能看到日出,抑或是可以的,只是那個時候我會變得和蘇蟬一樣悲慘。因為我的雙手都被煮熟了……
我成了一個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