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冬


作為一名狂熱的戶外愛好者,攀登對我而言,是生活的另外一種真相,也是人生最大的意義所在。所以在適當的時候,我拋開一切工作和煩惱,走在攀登的路上。只有這樣,我才能感到自己不是一個圈養在城市里的白日夢想家。
這一次,我把目光放到了四川阿壩地區小金縣的四姑娘山……
在四姑娘山的群峰之間,婆繆峰與長坪溝的阿妣山兩峰遙遙呼應,前者被當地稱為四姑娘山的“外婆”,后者則是“外婆的頭巾”。
曾經在一個秋天,我和搭檔任小川完成了阿妣山的攀登,卻在下撤的途中遇上暴風雪,導致我滑墜100多米,與死神擦肩而過。而這一次攀登婆繆峰,也算是去完成我們的心愿,要把“頭巾”親手送給“外婆”。
行程第一天的下午7點半,我和好友劫色帶領三個隊員,一行五人從成都出發,抵達四姑娘山鎮上的聯系人楊二哥家,這里是我們登山隊在四姑娘山的基地。來到基地已經快晚上12點,雖然第二天一早就要進山,但今晚仍要和隊員們交代一下這次登山的安排。此次攀登分為兩部分,第一部分是我和劫色先幫助三名隊員完成四姑娘山三峰的攀登,之后我再和劫色前往婆繆峰。
第二天早上9點,我們出發前往四姑娘山三峰,運貨員老夏牽著兩匹馬托著裝備緊隨其后。下午1點左右,我們到達三峰大本營,在半路看到婆繆峰刺破藍天。我默默地比劃著去年攀爬的路線,遙望著漂亮的山脊線和這次即將要攀爬的路線,內心有些激動。雖然懾于婆繆峰的氣勢,但虛榮心還是不經意間表露出來,我指著婆繆峰告訴其他隊員:“如果天氣好,可能下周我們就已經站在那個尖峰的峰頂。”
吃過晚飯,我翻上一塊巨石,躺在上面眺望夕陽的金光灑在群山之巔。我把沖鋒衣的拉鏈拉到最高,再用衣領遮住鼻子、用沖鋒衣帽子扣過眼睛,只留出一道縫隙,守望著最后一縷陽光的消失。不一會兒,團團云霧隨風翻涌而至,溫度驟降。全體隊員鉆進帳篷,稍事休息,凌晨兩點再起床沖頂。
到晚上10點,突然聽到有隊友大喊:“我不行了!”趕緊跑過去探查情況,原來因為起了大霧,他怕冷就把帳篷捂得嚴嚴實實,結果導致缺氧,出現了輕微的癲癇癥狀。面對這突發的緊急狀況,我和劫色的決定直接關系到隊員的生命安全。當機立斷,我們決定連夜帶這位隊員下撤,其他隊員則留在山頂,由老夏帶隊繼續等待沖頂。
當天晚上,我們每下撤100米,這位隊員的癥狀就會有明顯好轉,撤到3800米時已經基本轉危為安,事實證明我們的決定完全正確。之后駕車趕來的楊二哥接到了我們,回到四姑娘山鎮上已是凌晨,安置好隊員后,筋疲力盡的我們終于入睡。
一夜過去,時間來到此次登山行動的第三天,我們卻又回到了原點。一大早,我和劫色起床探望,昨晚被我們帶下山的隊員已完全恢復。與此同時,我們也收到了老夏帶領剩下的隊員沖頂成功的好消息。下午,老夏和兩名沖頂三峰成功的隊員安全歸來,簡單地慶祝后便派車送他們返回成都。



幾名攀登三峰的隊員已經完成行程目標踏上歸途,但對于剩下的我們而言,婆繆峰的攀登還未開始。當天晚上,又有兩位好友趕來與我們匯合,于是大家商量了一下,準備周一休息一天,周二再進山。
登山,天氣是必須考慮的重要因素。最好的情況是連續的晴天,可以無礙出行;若是一直下雨,也可以結合情況考慮暫緩幾天再進山。最難辦的,是遇到那種陰晴不定的天氣,相當折磨人。
在四姑娘山鎮上的兩天,我們不停刷新著天氣預報,希望老天給個痛快。我們的計劃是,如果連續天晴,我們就按照原計劃攀登婆繆峰;若一直下雨,我們就改變計劃去西安爬茄子峰。這是無奈之下給自己的一個安慰,顯而易見地,此刻保持一顆順其自然的心,會減少許多煩惱。
據天氣預報顯示,周一將下大雨,周二以后會是晴天。于是周一當天,我們睡到大中午才起床,頂著大雨整理好裝備,開車把裝備送到馬夫家,讓馬夫周二直接給我們運送到大本營。沒想到,周二一大早,我們就被雨棚上噼里啪啦的喧鬧雨聲驚醒,外面的雨比昨天更大!然而打開天氣預報APP,卻依然顯示今天是晴天……緊接著,手機上開始收到各種注意泥石流的推送消息,實在是慘不忍睹。
這時,知道我們今天出行的朋友們紛紛發來消息問詢,我一一回復,讓他們轉憂為安。起床又等了一會兒,背夫打電話來,說雨太大不能一早出發,必須要等雨停了才能進山,而且今晚要和我們在營地擠一晚。這場大雨也很“給面子”,一直持續到下午,直到我們快失去耐心才總算將歇。下午5點我們一行人進山,到達BC(牛棚子大本營),正期待著今晚以后的大晴天,沒想到雨又下了起來,我們的希望頓時如同風中殘燭一樣脆弱。
夜里,我睡在伙房旁,耳朵靠著窗臺,眼睛從正前方簸箕大的缺口處望著外面。夜晚漆黑一片,雨停了又下,下了又停,一夜思緒萬千。
不知何時,天漸漸亮了,雨依然未停,大家似乎都被這反復無常的天氣磨沒了脾氣,因為下雨又不能登山,索性都睡到很晚才起。直到中午,背夫要將我們的裝備運上C1,我和小明也跟著出發,另外兩名隊友則繼續休息。我們到達C1時,一片天空突然放晴,露出湛藍的一角,陽光從其中投射下來,照亮了整個營地。乍現的陽光或許是即將放晴的征兆,驅散了連續幾天下雨的陰霾。在難得的陽光下,我獨自輕裝攀登了200余米,來到攀爬起點,觀察明日攀爬的線路。夜晚早早地鉆進帳篷,我打開外帳,見到漫天繁星。
在帳篷里待了接近兩天,第三天我們終于可以正式攀登婆繆峰。由于我和小明提前到了C1,還要等剩下的兩名隊友趕來一起,于是我和小明先把裝備運輸到攀登起點。當我們運輸完裝備準備下撤時,他們總算姍姍來遲。
攀登是一件辛苦而嚴肅的事情,需要萬分謹慎,也必須按部就班地進行。婆繆峰之所以被稱為四姑娘山最險峻也是最美麗的山峰之一,是因為它整座山體孤立而尖銳,猶如金字塔一般直戳天際。由于其整體都是由純粹的花崗巖構成,所以我們的沖頂路線,是全程都踩在光滑的花崗巖壁上一步步上升,危險程度可想而知。
我們的計劃是,在接下來的兩天半時間里,一步步地執行攀登、沖頂、下撤的步驟。今天在C1營地時間已過去太多,只能明天早些出發。

第二天,也是此行的第八天,我們一行人終于來到了技術攀登的起點,今天的任務是要爬前面的四段路程。婆繆峰的起點是一片光禿禿的巨大巖壁,上面還有兩條小水溝,幸好在巖壁上面有一排掛片,我們采用AD(器械攀登)的方式慢慢上升,終究將第一段越過。來到第二段,需要先在光滑的崖壁上攀爬5米,然后再橫切到一個水溝。在這段崖壁間,我們發現了其他隊伍留下的舊繩,反復測試可用性后,第一名隊友沿著這根繩子成功地橫切到了水溝上。
劫色是第二個掛上繩的。這時可怕的事情發生了,劫色扯住繩子,剛一用力,巖釘卻猛然松動脫出,與繩子一起被拉了下來!空氣僵硬了幾秒,我們一時說不出話來。后怕嗎?當然后怕!如果真的摔下去,60米的垂直高度,底部全是尖銳的亂石,后果不堪設想……這也給我們上了重要的一課,切記不可再用前面隊伍用過的繩子。
我們帶著沉重的裝備,花費了數個小時,總算狼狽而艱難地爬完了前四段,來到一處亂石坡。在這里,我們遇到了一群巖羊在陡峭險峻的山崖上蹦來蹦去,踩在光滑的巖板上也如履平地。對比之下,不得不感嘆生命之偉大,造物主之神奇。
下午時分我們抵達C2。今天時間已經過半,不足以支撐我們完成剩余的沖頂和下撤,于是在C2扎營休息,準備最后一天的沖頂日。沖頂日是最重要的一天,也是最困難和危險的一天,但只要有豐富的攀登經驗加上沉著冷靜,相信以我們隊員的水平不會出現什么意外。早上8點左右,站在峰下的我們向上望去,視線沿著傾斜到近乎危險的峰脊線一直向上延伸,目光所能及的盡頭,那狹窄而聳峙的峰頂,在日光照耀下勾勒出了紫紅色的線條,整座婆繆峰都散發著一股凜冽而不容侵犯的氣勢。
我們調整好狀態,最后一次檢查了裝備和工具,確認無誤之后,開始攀爬第一個繩距,幾人輪流爬在前面。這次我的狀態非常好,進入了一種越攀越勇的境界,甚至都不想停下來放置保護點。這次我們攀爬效率非常高,4個人花了8個小時,翻過了一段又一段峭壁,越過了一條又一條崖縫,終于在下午4點左右,成功地從C2登頂,抵達了婆繆峰的最高點!5413米,是這里的海拔高度,此刻我們站在尖銳陡峭的高峰絕頂,腳下是萬丈深淵,周圍群峰環圍、云海沉浮,如同眾星拱月一般把我們簇擁在中間,頓時豪情萬丈。


體驗過了登頂的豪爽,接下來面對的,是一件非常艱難和痛苦的事情:下撤。下撤的難度不亞于登頂,務必要更加小心謹慎。我們一次次緩慢地放繩和下降,唯恐出現意外,所有人都在默默祈禱。時間飛速過去,天也慢慢黑了下來,第一次放繩下降、第二次放繩、第三次……只見繩子剛抽出10米,又被牢牢地卡住。我們探頭仔細觀察了一番,這次卡得有點長,誰去?大家沉默了片刻,“我去!我還沒去過。”我這樣說道。于是,在黑夜中我又開始順著巖壁攀爬,拋開最初的緊張與恐懼,漸漸地我開始放松,并有些享受這種夜晚攀登的快感。
一直下降到午夜12點30分,疲憊不堪的我們才終于回到C2。在C2我們先好好地休息了一番,才正式撤下山。回到四姑娘鎮,大家早已備好酒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