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蘇泗洪縣第一實驗學校/魏益永
一棵燕子樹,由鄉村走入城市。
這棵樹高大參天,是鄉村飄揚的旗幟。它以鷹的姿態,盤旋在村莊之上,俯視村莊的每一個細節。
“燕子”,是大樹的種子,每粒都生有一對翅膀,一串串,會飛。
當秋蟬的凄切停息,燕子便褪去青澀的春裝,換上成熟的秋黃,隨時準備離家闖蕩,海闊天空。
雄偉的汴河橋上,誰將一串燕子擼下,揚手拋灑,燕子便飄飄然,在河面飛舞起來。
樹的行走,是一個蛻變的過程,如蛹化蝶。斬斷根須,告別鄉土,背起行囊,踏上旅程。
一場生死離別。
打起繃帶,插入輸液管。
燕子樹傷痕累累地被綁架在水泥的縫隙處,與樓宇為伍。
擺脫莊稼的牽絆,蟲蠅的喧鬧遠去。
霓虹在枝葉間閃耀,高亢的汽車笛音取代了蛙鼓蟬鳴。
燕子樹驕傲地站成一個花瓶。
當白日的喧囂在夜氣中淡去,一縷來自鄉野的風在它耳邊絮語。燕子樹頓感孤寂,不由淚水盈盈。
——地下的根無盡地伸展,搜尋故土的氣息。
自己本是一把傘,支撐起農家的天空。農人們在樹下納涼,老農的嘮叨如夢如風;那頭樹干上蹭癢的老牛行蹤何處?騎在枝丫間摘燕子的孩童,是否也懷揣夢想,背井離鄉?
往事一串串,掛著枝端,飄飛如燕,風鈴般搖晃。
高大的燕子樹,終究高不過任一幢樓。
我正是那個騎在樹丫摘燕子的孩童。
燕子樹帶著滿樹的燕子飛走了,只留下一片無法彌補的空洞。
年少時習慣于仰望,仰望一棵棵大樹,高大參天。
我追隨著燕子,飄飛進城。
我以鳥的姿態,與樹平視,在枝葉間筑起鳥巢。
與樹為伍,將自己舒展成一片葉,與整株樹血脈相通,融為一體。
我能夠在枝端搖曳,得感恩根的穩固、干的粗實、枝的連接。
呼吸著高端清新的空氣,吸收陽光,轉化能量,制造養分,是我義不容辭的責任!
臥薪嘗膽,把自己關進鳥籠。
教室后有一排樹,每棵樹上都掛著鳥籠。籠中的鳥是沉默的,沉默于繁重的心事。
或許,囚禁是一場渡劫的法事。野性收斂,天真掩去。
高考的沉寂中,籠中的鳥兒歌唱起來,婉轉清脆。
一棵樹的直立,絕不是某種巧合,更不是一種游戲。
以雷電的聲波與電光,透視一棵樹,造影清晰地再現,樹的魂靈。
樹的內驅,緊扣生命的法輪,日夜唱響,天籟弦音。
晚風說,你彎下腰,扭一扭錢桿舞韻;
晨光講,你低下頭,搖一搖運氣骰點。
赤日炎炎,你偏為他人遮陰;
暴雨滂沱,你為誰遮風擋雨?
你盡管也隨風搖曳,但向上的姿勢從未動搖。
你有時也葉片翻卷,但面向陽光是永恒不變的執念。
立根城市,并不能改變鄉土的本色。
一腔熱血,根根鐵骨,搭建成一座豐碑。
燕子,以飛翔的姿態,飄過。
我以燕子的模樣,飄落泥土。
——發芽,生根。抽枝,散葉。
支起一片藍天。
在樓宇間立足。我也是一棵燕子樹。
連著根,挽著枝,擁著葉。
故鄉的鳥巢散落。
母親把鐮刀握成一彎明月,懸掛在天邊。父親牽上老牛,哞哞兩聲,在夕陽里留下一幅水墨。
來自鄉野的風,沙沙地,撫摸著樹葉,暗夜里,依然,葉脈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