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袁春龍
走到村口,天還沒亮
就聽到公雞挨個打鳴,打成一片
聽吧,還有木柴不斷被折斷的咔嚓聲
這一聲聲脆響,足以將最后一抹黑暗驅散
折木柴的是個婦女,她頭上扎的白頭巾
在擦黑的清晨發出微弱的光
折木柴的婦女一聲不響
她身體里蓄積著強大的力量
能夠把黑夜折彎
轉過身,一對夫婦已經走到我身后
他們是披著月色歸來的牧人
他們肩膀上各掛著一套馬龍頭、馬嚼子
他們總是天不亮就到山里撒馬
他們把時間視如珍珠
村子里飄散著炊煙的味道
大楊樹上扎堆吵鬧的麻雀
正在討論古往今來的人間煙火
我就像個啞巴,只有傾聽
走到一家農戶門口,他家亮著燈
屋里傳出老人艱難的咳嗽聲
這樣的咳嗽
院子里幾只站立的大白鵝早已聽習慣了
它們一聲不響,甘愿把命運交給這熟悉的鄉音
天亮了,村莊像個蒼老的女人
她是殘碎的,也是母性的
馬槽里剩下的,被鍘刀切碎的秸稈
是昨天夜里,馬匹和星辰共享的晚餐
豬圈門口,一個扎白頭巾的婦女正在喂豬
肥頭大耳的兩頭豬,支撐著豐腴的日子
等到年根,它們再胖一些
有一頭就會被賣給收豬匠
另一頭會被宰殺,用來祈福或者祭祀
村子里的黃土墻,石頭墻
被歲月打磨成一張張老照片
只有在風中褪色的春聯和福字
能夠證明它們雖然老了,筋骨依然硬朗
刮了一夜的風,停了
留下一望無垠的雪
清晨過于安靜
安靜得從腳底傳出咯吱咯吱的響聲
它來自天空之上,撫摸過月光與星辰的雪片
我愛這蒼茫大地
正如我愛雪層之下,枯黃的草海
死亡是一種假象
只為襯托萬物復蘇
極目遠望,高聳的山峰下面
流淌著溫暖如春的乳汁
九月的黃葉
九月的初雪
九月的真金白銀
散落遼闊的人間
足夠我打開精神的枷鎖
在塵世購買一分良田
一頭耕牛和一間草房
買來一分良田
不種土豆,不種麥子
種狂風暴雨中隱忍的光芒
買來一頭耕牛
不耕田地,不耕荒年
耕電閃雷鳴后厚重的烏云
買來一間草房
不收留白天,不收留黑夜
收留被白天與黑夜卡在中間
無家可歸的光陰
九月,我做了一個富足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