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國房東的女兒

@耶雅億

長雀斑的女漢子

我高考成績不錯，被一所名校的中文系錄取。父母將我送入暑假游學的夏令營團隊。這是我第一次離開父母住在別人家中，與英國的一對夫妻和三個孩子同吃同住。

這戶人家的大女兒叫Fay，發音就是“霏”。紅頭發藍眼睛的她，個子比我高半頭。她在倫敦的一所高中讀書，第二外語是中文。她有一個很文藝的中國名字叫“雨霏”，就是“細雨霏霏”的意思。

我自認英語水平很好，剛入住雨霏家時仍聽不懂他們的對話。于是，雨霏就耐心地幫我翻譯。雖然她的漢語比我的英語還差，但是通過努力交流再加上手機翻譯軟件的幫助，最終可以做到“無縫對接”。

雨霏比我所認識的同齡中國女孩更獨立能干。我說她是“女漢子”，有時候還打趣說她是“小女傭”。因為她的母親要照顧半歲的小弟弟，雨霏肩負著很多家務。

當我入住后，衣服也要歸她洗。剛開始，我不好意思，試著要自己洗。她卻說：“做家務都是賺錢的！你租住在我們家也是在增加我們家的收入。所以，沒有什么不好意思的，盡管享受你付過錢的服務吧！”

大概是文化不同吧，雨霏落落大方的表達讓我不好意思。在后來的溝通中，我們才知道雨霏父親收入不高，她必須自己賺錢才能上大學，所以這個家庭每年都接待很多世界各地前來倫敦游學的人。雨霏跟父母之間有一份協議：針對入住留學生們的服務工作，父母都會支付相應的費用給她。

雨霏每次拿來的衣服都是熨燙過。西裝褲腳熨得一絲不茍。我贊美她的服務，她會用中文說：“謝謝你！”

不知道她能不能嫁出去？

在英國，凡事都是規規矩矩進行的，借一本書都有相應的流程與手續，更別提去銀行、郵局等地方辦事的煩瑣。

有一次，我忽然興起，邀雨霏一起去家門口的發廊剪發。

雨霏說：“沒有預約，沒人為你服務。”

我偏不信，就一個人去剪發。前臺小姐聽說我沒有預約，馬上熱情地幫我翻找未來一兩周的“空位”。我發現發廊里當時有四五位理發師正閑著，便建議立即給我理發。這個跳過預約排隊的建議冒犯了他們的基本職業原則，前臺小姐拒絕了。我又要找值班經理評理，人家看在我是外國人的分上，好不情愿地悄悄開了一個“后門”——他們幫我“預約”了一個十分鐘后的“理發服務”!

回家后，我跟雨霏炫耀自己剪發成功。她很不屑地說：“這有什么好高興的？你應該為自己打擾人家理發師的工作而道歉！”

天！這個古板的丑女孩。看著她一臉雀斑，我真不知道她未來能不能嫁出去。

英國人有晚餐時間的傳統，我大多數時候也都回來跟雨霏一家人度過晚上的家庭時光。飯桌上，我與這家人交流各種事情，學到很多東西。雨霏的父親問我：“你為什么不報考英文系呢？”

我說：“國內大學中文系錄取分數線比較低。”

雨霏一家人更加疑惑：“我們國家的英文系是錄取分數線最高的專業。為什么你們國家的孩子不愿意好好鉆研中文？”

一顆糖，塞住滿肚子苦水

有一天，我淋雨感冒了。夏令營有一家對口服務的醫生診所，但是診所離雨霏的家很遠。

雨霏陪我坐地鐵去診所。我整個人燒得暈暈乎乎，心情很不好。我充滿抱怨地問雨霏：“我們中國人一生病，門口的小診所都可以去看病。為什么你們英國人這么麻煩？什么都要預約，死板教條。”

雨霏溫柔地說：“你們中國有句俗語說‘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你就將就一下吧，等你病好起來，你又會贊美我們的國家啦。”

說著，她遞給我一塊糖。

雖然我沒什么胃口，還是接過來含在嘴里。看著她湖藍色的大眼睛，充滿溫柔的眼神，想想她一個英國人都可以用中國俗語來勸我，我把滿肚子的抱怨吞入肚子里，盡量做出一個男子漢的樣子。

雨霏哼著一首傳統的英國詩歌，迷迷糊糊中，她的聲音在我的耳畔，真好聽啊！我醒來的時候發現她正看著我，湖藍色的眼眸像夏夜的星空，真是美！忽略雀斑的話，雨霏還挺好看的。那是我第一次覺得她可愛，大概是因為自己在病中吧？

到了診所，醫生配了一點藥片。我吃了之后感覺好多了。回家路上，我接到了父母的電話，他們噓寒問暖，我簡單應對。掛了電話后，雨霏問：“你跟父母的溝通為什么這么膚淺？好像沒話說。”

我解釋說：“我父母都忙著賺錢，我差不多一個禮拜才能跟他們吃一頓晚餐。其實我挺羨慕你們英國的家庭文化，無論什么事情發生，全家人都要聚集吃飯聊天。”

雨霏說：“那你會娶一個英國女孩嗎？”

我的心開始“怦怦”亂跳，不過還是強裝鎮定地說：“誰知道呢？”

從沒想過，會愛上英國薛寶釵

不知不覺中，一個月的時間快過去了。我漸漸融入這個不富裕卻很和睦的大家庭，也漸漸喜歡上英國人的紳士精神。

在這段時間中，雨霏學了不少中國的俗語，我推薦她看了電視劇《紅樓夢》，解答她很多的疑問。

她問我：“你喜歡《紅樓夢》里哪一個女孩？”

我說：“林黛玉。”

雨霏略有幾分失望地說：“我最喜歡薛寶釵。她太懂事，太有責任感，太有擔當了，她只是十歲的小女孩呀！”

在談到林黛玉時，雨霏提出一個問題，她不解地問：“林黛玉只能出現在中國吧？英國的女孩子沒有這么虛弱。弱柳扶風讓人心生憐惜的女孩，是否太虛幻了？”

雨霏的見解讓我嚇一跳，她介紹我看她的英文版《紅樓夢》。看到雨霏密密麻麻的注釋，我真心佩服。在英國，學習中文是很奢侈的事情，但是她卻一直努力工作來賺得學費。她看上去并不吸引人，但擁有強大的內心與勤勞的品格。在英國游學的這段日子，我看到很多獨立優秀的同齡英國青年。他們利用假期打工賺錢，彼此之間從不比較名牌與爹媽，卻對自己未來要做什么職業很有規劃。

告別雨霏一家時，我覺得自己成長不少。我們互道珍重，那一刻我發現自己好像已經愛上了她——也許，她不是那種讓我怦然心動的林黛玉，但她帶給我的啟發卻幫助我反省很多、讓我成熟很多。

回國后，我更加堅定自己的想法。我們在手機上交流，她希望申請到北京的某大學，繼續鉆研她感興趣的紅學。我將這份情感藏在心里，孜孜不倦地進修提高，利用打工來支付學費。希望明年，我們再相遇的時候，我有底氣向她表白——欣賞你，英國房東的女兒，謝謝你向我展示了一種女性強健獨立又穩重的美！我也要向你展示一個更好的男人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