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笑的綁架

阮華君

程三今年四十歲，從小嬌生慣養，長大后游手好閑、不務正業。他個頭瘦小，心卻不小，一天到晚就想著能干番“大事業”，發筆橫財讓人刮目相看。十幾年前，他父母雙亡，眼看著快三十歲了，還是光棍兒一條。但他一點都不著急，大丈夫何患無妻？只要有了錢，八十歲也可以找個黃花大閨女。

可是怎么才能有錢呢？憑雙手打工賣苦力掙？那一天才幾個錢？要到猴年馬月才能發財。經身邊的狐朋狗友指點，他干起了偷雞摸狗的營生。錢來得快，去得也快。二十七八歲時，因搶劫強奸，被判刑十年。

十年牢獄，程三結識了各種三教九流，耳聞目睹很多犯罪高人，自我感覺眼界大開、能力大漲。他人本就瘦小，刑滿釋放出來，看上去更加衰老，卻也更加囂張，每次和人發生口角，他一瞪眼：“跟我斗？老子十年大牢是白蹲的啊！”慢慢地，親戚朋友鄰居都不再理他，連他的兄弟姐妹也和他斷了聯系。程三不知悔改，反而自我感覺良好，覺得自己終于“混”出來了，人家都怕了他，他就出門去四處混。好在他赤條條光棍兒一個，一人吃飽全家不餓，走坐非常自由。

去年六月，他在鄰縣紅心鎮一家窯廠找到活干，落了腳。可是窯廠的活又苦又累，才干了三四個月，他就受不了了。可是，一時半會兒也沒地方去，為此他天天愁眉苦臉。窯廠里有個女工叫柳紅，五十出頭，看程三一個人孤苦伶仃，動了惻隱之心，經常幫他洗涮縫補，也叫他到自己家里吃過幾回飯。這讓程三感激不已，平日里對柳紅十分尊敬，一天到晚“姐姐長姐姐短”叫得親熱。可是，“姐夫”和柳紅女兒卻怎么看他怎么不順眼。

窯廠的苦和累，“姐夫”的白眼，還有其他人的輕視和看不起，讓程三倍感挫敗：“我程三怎么混到這個地步啦？不行，我要露一手給他們看看，老子十年大牢不是白蹲的。”

經過一番準備，這天下午，程三背著挎包，兩手揣在袖子里，站在縣城一個交叉路口伺機“等車”。接連過去幾輛的士，駕駛員都是男的，他都沒有攔車。下午三點左右，的姐周蓮駕駛出租車攬客，經過路口，程三一看趕緊招手攔停。上車之后，他告訴周蓮自己要去臺山看望母親。

按照程三的指引，周蓮駕車一路開至臺山林場的一個岔路口。山路崎嶇難行，又走了一段路再難行進。程三說：“我媽住在里面，我進去看看就出來。你在這里稍等，我坐你車回去。”周蓮當然不是傻瓜，怕他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叫他先付車費，回去的車費，回去再算。程三拍著瘦瘦的胸脯，情緒很是激動：“你這人怎么這樣？我是那種人嗎？會賴你百十塊錢車費？”

一番話說得周蓮也有點不好意思，做生意嘛，講究和氣生財，自己這樣做不免有點門縫里看人，一時不禁臉紅語塞。

“這么的吧，你跟我一起進去。坐十幾分鐘就走，車費我加倍給你就是了。”

看看此人年長，滿臉滄桑，個頭瘦小，講話很豪爽，不像個壞人，周蓮放松了警惕，也為剛才的冒犯心有歉意，就沒有多想，和他一起往山里走去。

兩人步行進山，走了兩百多米，腳下變成羊腸小道，深山里既無房屋也無人煙。周蓮感覺有些異樣，慢慢停下腳步，正要說話。就在這時，程三從背包里掏出水果刀來，兇相畢露，惡狠狠地說：“我沒有錢了，想搞點錢用。”

周蓮見狀立刻明白了，嚇得驚慌失措，轉身拔腿就跑。可是沒跑多遠就被程三追上，兩人廝打在一起。程三體格矮小，十年牢獄，又瘦又老；周蓮三十多歲，身強體壯，情急之下更是拼命搏斗。三下兩下，程三就落了下風。眼看著要被打倒，突然他刀子一劃，割傷了周蓮的手。鮮血一下流了出來。周蓮一看自己手流血了，當即暈了過去。

程三將她按在地上，掏出事先準備好的膠帶，準備像電視劇里演的那樣，把她雙手雙腳捆住。可是，因為太緊張，他的手抖得厲害，忙活了半天，怎么也找不到膠帶頭，撕不下膠帶，一著急，就用水果刀去割膠帶。天寒地凍，膠帶又硬又滑；他的手又在不停地抖，一不小心一下割在自己的左手虎口上，血很快流出來。他手上一疼，心里又急又惱，就犯了驢脾氣，一甩手把膠帶扔了。愣了幾秒鐘，隨即又去找，哪里還能找到？

這時，癱在地上的周蓮動了動。他趕緊跑回來，把她緊緊壓住。眼睛一掃，發現她的羽絨服下擺和帽子邊緣都有松緊帶。他急忙用水果刀割斷，抽出來，將周蓮雙手捆住，又把雙手綁在她的大腿上。接著解開周蓮的鞋帶，把她雙腳扎一起綁牢，接下來就開始翻周蓮身上的小包和口袋。翻了半天，除了一部手機就只有八十多塊錢，程三大失所望。恰在此時，周蓮醒來，一遍遍哀求程三放了她。程三理也不理，眼珠一轉，他拿過周蓮的手機，讓她撥通她丈夫的電話。此時此刻，周蓮早已經嚇傻了，不敢不照做。電話通了，程三一把搶過來：“你老婆在我手上，不要報警，別掛電話，趕快帶三萬塊錢過來？？”

接到電話，周蓮丈夫驚恐萬分，連忙籌集三萬塊錢，喊上一個朋友開著車急急趕來。半個小時后到了山里，打電話問程三在哪見面，錢已經準備好了。

程三一聽，心頭一喜，這錢來得也太順了，急忙出山準備接頭。

剛走出幾十米，下意識一回頭，發現周蓮不知道什么時候跑了。原來，捆住手腳的帶子很滑，雖然當時捆得很緊很結實，但周蓮挪動身體，在地上搓了幾下，就松了。趁程三打電話的工夫，周蓮又在石頭上摩擦剮蹭，很快就解開了。程三一走，她趕緊爬起來，拔腿就往馬路邊的出租車跑去。可惜沒跑多遠，程三回頭看見，立刻沖過去，再次把她抓住，捆住手腳，綁在山中一座移動通訊基站旁邊。看看綁得非常結實了，程三就放心大膽地去接頭了。

程三跑到山邊，躲在暗處，遠遠觀察，利用手機“遙控”周蓮的丈夫。看到對方后，程三學著電視警匪片里的綁匪，讓他把錢放在路邊，又叫他放好錢之后，遠遠走開。

此時，被綁在基站旁邊的周蓮又用老辦法再次解開繩子，一路狂奔上了出租車，找出另外一部手機打給丈夫：“我安全了，別把錢給他。”丈夫趕緊跑到放錢地點，但三萬塊錢早已沒了蹤影。夫妻二人很快碰面，看到妻子安全無恙，丈夫立刻打電話報警。

程三戴著口罩，將三萬塊錢拿走之后，本想回去脅迫周蓮，讓她開車送自己逃走，可是來到基站一看，人沒了，他知道周蓮肯定報警了，估計警察馬上就到。程三不敢怠慢，一轉身鉆進山林，拼命狂奔。

天漸漸黑了，山里起了霧。由于山路坑坑洼洼、崎嶇不平，加上擔心警察追來，程三慌不擇路，一腳踩空，跌進一個十多米深的山崖下，摔得滿臉滿嘴都是血，臉上的口罩也不知何時掉落了。

山林中，很容易迷路，程三雖是本地人，可是在大牢里蹲了十年，家鄉變化太大，他也不敢大意。大路不敢走，只好沿著山路，趁著黑夜和霧氣，一路往市里逃去。

慌慌張張，躲躲藏藏，第二天中午，程三來到本縣二龍鎮，已經是又累又餓。昨天下午的打斗和一夜穿行山林，他身上的羽絨服早已撕扯得不成樣子。趁著大霧，他大著膽子走進一家服裝店，買了一套嶄新的外套換上，又花五百多元買了一雙鞋，掏兩百四十多元買了一瓶白酒和幾根火腿腸。店家看他滿臉疲憊，蓬頭垢面，手上臉上都有傷，不像好人，借機漫天要價。程三做賊心虛，逃亡途中風聲鶴唳，明知被店家宰了，也不敢還價。

找個僻靜地方吃飽喝足，程三心里盤算開了，現在警察一定在山里搜捕他，自己該躲到哪里去呢？回家？那是自投羅網；親戚朋友？他的兄弟姐妹早已和他斷絕往來，曾經的朋友更是沒有一個人理他。

忽然，他想到紅心窯廠的“姐姐”柳紅，姐姐對自己是沒有話說的，至于“姐夫”，現在我程三可不是往日的程三了，咱有錢了！想到這里，他急忙站起來，到公路邊攔下一輛出租車，說要包車去紅心鎮。司機看他東張西望、魂不守舍的樣子，本想拒載，但又不好開口，就獅子大張口，要價五百元。平時包車連兩百都不用，現在要這么多，司機以為他一定會拒絕。沒想到，程三一口答應，毫不猶豫地把五張百元大鈔拍到司機方向盤上。這讓司機一時沒了轍，只好讓他上車，往紅心鎮開去。

車子發動不久，霧更濃了，四下里看看，除了霧還是霧，三十米外就什么也看不到了。程三心里一陣竊喜，真是天助我也，這樣的大霧天警察是不會出來查車的。就算真的不湊巧遇到警察盤問，哧溜一下鉆進霧里也能很快脫身。

出租車司機心里卻完全不似他這么得意。看程三神情緊張，鬼鬼祟祟，心里提高了防范，盤算著怎么早一點讓他下車。車子開了一會兒，司機說“到了”，就停了車。滿眼濃霧，也搞不清是什么地方。程三下車正想看看到了哪里，還沒站穩腳，出租車一溜煙兒跑了。程三氣得跺腳大罵，想看看車牌，可是霧太大，車又轉眼不見了影子，哪里看得見。四下張望，不知這是什么地方，找人一問，原來此處距離紅心鎮遠得很，還有差不多二十里路。沒辦法，只得步行前往。

到了晚上，程三到了紅心鎮，又累又餓，無處可去，只得再找“姐姐”。“姐姐”對他一如既往，“姐夫”礙于情面，也不好說啥。夫妻倆留程三在家休息，酒菜款待，程三暫時有了落腳之地。

過了兩天，程三掏出三千元讓“姐姐”替他保管，又去縣城為夫妻倆各買了一套新衣服和一雙新皮鞋；再花三千七百多元，買了一臺筆記本電腦送給“姐姐”的女兒。程三出手大方讓“姐姐”一家立刻對他有了好感，他在這里心安理得住下來。

再說周蓮報警后，縣公安局110指揮中心立即指令轄區派出所、刑警隊先期出警；同時馬上調集警力，進山搜捕。百余民警冒著惡劣的天氣，連夜進入山區，無奈霧太大，沒有獲取任何有價值的線索。第二天，警方擴大搜索范圍再次進山，終于發現程三落在山林中的口罩。根據受害人回憶和口罩殘留血跡等線索，警方經過細致調查摸排，很快鎖定嫌疑人程三。從鄰居口中得知，他極有可能躲在紅心鎮。

這天傍晚時分，程三拎著一箱白酒，優哉游哉地剛從紅心鎮一家超市出來，早已守候多時的民警，餓虎撲食一般沖上去，將他按倒在地。

可笑的是，到了這個時候程三還亂喊亂叫：“跟我斗，老子十年大牢白蹲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