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爭一口氣

童樹梅

梁家村是一個大村子，人口眾多街面熱鬧，可最近大伙兒被一條臭水塘愁死了。這條臭水塘由北向南貫穿整個村子，原先村民們煮飯燒水洗衣一刻也離不開它，可現(xiàn)在早就用上了干凈方便的自來水。商量來商量去大伙兒決定填了它，問題是錢從哪來？村里剛剛修了幾條路兩座橋。

大伙兒正發(fā)愁，這時喜從天降：有人愿意幫村里這個忙。

此人叫林偉強，原先也是梁家村人，從他父親那輩才移居來的。林偉強做生意發(fā)了財，父母先后過世了，他便在城里定了居。現(xiàn)在他愿意出資幫村里填了臭水塘。

當林偉強把錢打到村里賬戶上時，大伙兒開心得不得了，可偏偏有一戶人家不高興。

這戶人家現(xiàn)在當家男人叫梁華堂，梁華堂家在林偉強家的西邊，林偉強家的東邊就是那條臭水塘。

那年月，林偉強的父親攢了一點錢，便想砌新房子，可就在他家歡天喜地要破土動工時出事了：梁華堂的父親非要林偉強家留出一條通道來，理由是他梁家要到水塘里取水。

林偉強的父親不同意，梁華堂的父親見狀吆喝一聲，一下子來了好多精壯漢子，林偉強父親傻了眼，來者全是他梁家族人。

這事鬧到最后的結果是：林家留下一條通道，供梁華堂家到水塘取水，也就是說林家平白無故地讓出了一條路。更為邪乎的是，據(jù)說林偉強的父親還跟梁家簽了一份協(xié)議，大概內容是：為方便梁家取水之用，這條通道永遠留著，林家子子孫孫永遠不得反悔。至于到底有沒有這份協(xié)議，誰也沒見過。

新房建好不久，林偉強的父親就撐不住了，不是累的，是氣的，臨死前他拉著年紀尚小的林偉強說：“兒子，咱委屈啊，人爭一口氣，佛爭一炷香，你一定要為爸爭這口氣！”

這段故事在梁家村人人都知道，現(xiàn)在林偉強回老家撒錢擺威風，你說梁華堂能高興嗎？

可現(xiàn)在梁華堂不能跟林偉強比了，因為他自個兒有慢性病，做生意又都賠了，雪上加霜的是，他兒子從山上跌下，斷了一條腿，落下了病根兒，快三十了還找不到老婆，成了梁家村排得上號的貧困戶。

梁華堂思來想去咽不下這口氣，非要在別的地方給林家找點不痛快。

這一天，梁華堂找到村干部，義憤填膺地說：“各位，我要舉報，他林偉強用心險惡，他明著是回報鄉(xiāng)里，實際上假公濟私！”大伙兒一驚，問道：“這話怎么說？”

梁華堂振振有詞說：“各位請想，填了臭水溝后誰最得利？就是他林家，臭水塘填實后一旦變?yōu)榇蟮溃旨仪『门R著塘邊，他家?guī)组g破房子搖身一變成了門市房，他表面上為公，實則為私，你們說是不是這個理？”大伙兒一聽一起笑了起來，說：“是又怎么樣？人家這么做合情合理合法。再說，變成門市房的又不只有他林家一家，而是臭水塘兩岸一長溜人家，這樣一來不僅改變了村容村貌，還新增了一條大街，這是多好的事啊。梁華堂，你不要再亂說了，人家林偉強為村里花了大錢，我們再在背后亂說亂猜疑，就不厚道了。”

梁華堂碰了一鼻子灰，心也一點一點涼了，原來世道真的變了，林家現(xiàn)在有錢有勢，大伙兒全見風使舵了，自個兒姓梁又能怎樣？

接下來梁華堂發(fā)現(xiàn)，挖掘機日夜不停地填塘的同時，林家也開工了：林偉強竟叫工人拆了他家的老宅。

林偉強這是要干什么？

再往后的事讓梁華堂大吃一驚：林偉強拆掉老宅后要建新屋，而新屋把那條通道包了進去！

梁華堂頓時怒火攻心，恨不得沖上前鬧他個天翻地覆，但轉瞬又冷靜下來，自個兒這么貧弱，根本不是人家的對手，再說現(xiàn)在是法制社會，自個兒胡鬧的話他林家一個電話就能叫來警察，到時輸了官司不說，還丟丑。

梁華堂再次來找村干部，從懷里掏啊掏的，小心掏出一個塑料袋包著的東西來，說：“各位，他林偉強無權這么建房，因為我們兩家有協(xié)議。”

大伙兒忙圍攏過來，認真看完個個沉默了，稍顯發(fā)黃的紙上寫得很清楚：為方便梁家取水，這條通道永遠留著，林家子子孫孫永遠不得反悔，最下面是林偉強父親的簽名。

這樣的協(xié)議是有效力的。村干部商量了一下，派人請來林偉強，說：“偉強，這個，你看，這協(xié)議是真的嗎？”

林偉強瞟了一眼協(xié)議，又瞟了一眼竭力不動聲色的梁華堂，平靜地點點頭，然后也從包里掏出一份協(xié)議，打開，兩份協(xié)議一模一樣。林偉強說：“是真的，我爸的親筆簽名千真萬確，這份協(xié)議我也一直保存著，它時時刻刻提醒我要爭氣，不要懈怠。”

梁華堂臉紅了，因為他也知道自個兒父親做得過分了，可現(xiàn)在已是騎虎難下，當即說道：“林偉強，你承認是真的就好，你難道敢違背你父親的話嗎？”

林偉強說：“我不敢，但這份協(xié)議已經失效了。”

在場的所有人一愣，林偉強用食指點著協(xié)議一個字一個字地讀道：“為方便梁家取水，就這句話，請問，塘都填了，現(xiàn)在誰家還到臭水塘取水？所以，這份協(xié)議存在的前提沒了，協(xié)議自然也就失效了。各位，我還有事，先告辭了。”

林偉強走了老半天，大伙才反應過來，梁華堂第一個驚跳起來：“不、不是這個理？？”

有村干部不耐煩地說：“老梁，如果你認為你家占理的話，歡迎到法院打官司，但這官司你輸定了，道理明擺著，我就不多說了。我們必須警告你一點，不得胡鬧，法治社會，一切讓法律說了算。”

原來林偉強填塘是下了這么大一盤棋！

梁華堂回到家就一頭栽倒在床上，哪還有臉面見人，可風言風語還是不斷傳進耳朵里，說梁家現(xiàn)在的狀況就是因為報應到了，林偉強處心積慮地打了一個翻身仗，人家屈了多少年啊！

林偉強有實力，臭水塘填平的時候他家新屋也完工了，嗬，大道寬敞氣派，林家兩大間臨街門市房更是高高大大、漂漂亮亮。

這天，梁華堂躺在床上依舊發(fā)著悶，忽然聽到東邊鞭炮齊鳴，不用看也知道是林家慶祝新屋建成了。他正郁悶得不得了，家里闖進幾個人來，是村干部和幾位梁家長者。

大伙兒喜氣洋洋的，比過年還高興，個個七嘴八舌地嚷道：“梁華堂，有好事，快起來！”

梁華堂一頭霧水，還要問，早被大伙兒架了出來，卻是來到林家，這是要干什么？

只見林偉強滿面紅光地笑著，大聲說道：“各位老少爺們兒，大伙兒都看到我把新屋分成了兩間門市房，現(xiàn)在我鄭重宣布，一間門市房送給村里，或出租或經營由村里做主，所得收入供村養(yǎng)老院使用。”

大伙兒一陣鼓掌，梁華堂木然看著，想往后退，村干部不讓，這時林偉強轉過臉來，大聲說：“另一間房，送給梁華堂，讓他家有一個門市房，也算是有了一個生財之道。”

在沖天而起的鞭炮聲、鼓掌聲里，梁華堂一下子傻了。

在林偉強父親的墳前，梁華堂一家準備了祭品，梁華堂大聲說道：“伯父，我這聲道歉來遲了，我代我父親，代我梁家，跟您說聲———對不起！”

這一聲引得林偉強熱淚長流，說：“爸、媽，你們看到村里的新變化了嗎？你們要我爭一口氣，我認為化敵為友、與人為善，才是真的爭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