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畫終于有了“全家福”

林梢青

宋畫，流散于全球各地且深藏“閨”中，要想親見真跡絕非易事，直到2010年前后《宋畫全集》出版。《宋畫全集》以故宮博物院卷、上海博物館卷、遼寧省博物館卷、中國其他文化機構卷、歐美國家卷和日本卷等23冊，收錄海內外102家文博機構的827件（套）作品，系統反映了兩宋300 余年間繪畫藝術發展歷程的整體面貌。

《宋畫全集》面世以來，得到了海內外各方面的高度評價，被認為是繼整理出版《全宋詞》《全宋詩》《全宋文》等宋代典籍后，迄今為止最完整、最權威的宋代繪畫總匯，是一次成功的中華圖像文獻編纂集成，其史料、學術研究和鑒賞等價值，吸引國內外許多著名高校、圖書館、博物館、美術館以及個人收藏。

怦然心動的那一刻

86歲的中國繪畫史權威、美國耶魯大學榮休教授班宗華先生還記得初見宋畫時那怦然心動的一刻——1960年代初，原本學習油畫的他在舊金山“中國珍寶大展”被范寬《溪山行旅圖》等宋代山水畫的魅力所折服，從此立志研究中國藝術史。

98歲的著名書畫鑒定家、畫家陳佩秋曾多次強調，宋畫亟待重新整理：“因為年代的久遠、戰亂、災害和環境變遷，留存下來的宋畫數量本就無多，加上歷史和技術條件的限制、前人誤判或其他種種原因，很多宋畫真偽莫辨，即便是名家推崇或流傳有緒的作品，也難免以訛傳訛，甚至有些優秀的宋畫作品卻被判成偽作或沒有受到重視而被打入冷宮，這對借鑒傳承優秀宋畫傳統帶來困難和迷茫，因此有必要進一步深入研究，重新審視一些身份不清的宋畫，盡可能地厘清真偽的頭緒。”

但此前數十年來，海內外出版的宋畫籍冊雖然不少，卻有許多不足——或收集數量有限、或圖像不清、或印刷不良等等。少數出版比較好的宋畫圖集，也局限于個別的館藏。以最新研究鑒定成果為基礎，用先進的拍攝、制版、印刷技術，系統、高質量地編纂、出版宋畫，是當今海內外藝術界、學術界和廣大公眾的迫切需要。

《宋畫全集》出版后，成為陳佩秋先生案頭最常翻閱的書籍。2013年，她發表《從〈溪岸圖〉的現身看“吾家北苑畫”及趙令穰作品真偽》一文，重新檢視被公認為北宋畫家趙令穰的代表作《湖莊清夏圖》。其中，至關重要的一點——她在放大鏡下清晰地看到畫卷卷末有人為挖補的痕跡，由此推知畫的原款及印章已被挖，現存的款為后添。

這一重要發現，便得益于《宋畫全集》中高清圖像的公布。

《宋畫全集》這項浩大的文化工程源自2003年。是時，作為主要責任單位的浙江大學，沒有一張清代以遠的藏畫，沒有一處像樣的編纂場地，沒有一臺儀器設備，也沒有一支技術團隊，更沒有一條與海內外文博機構暢通聯絡的渠道。為了填補我國宋畫整理匯編的歷史空白，開創中國繪畫大型斷代集成的先河，項目團隊毅然承擔起了這一具有歷史意義的文化工程。

項目團隊以搶救性保護、創新性發展、創造性轉化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為己任。他們懂得，宋畫是中華傳統繪畫藝術的瑰寶，在歷史長河之中，許多國寶級名畫歷經浩劫，聚非一日之功，毀僅一瞬之間。至今，不僅存世數量有限，而且流散于世界各地，深藏罕現，唯有先解決“藏用兩難”的問題，讓這些作品“化身千百”，才能給海內外廣大鑒賞研究者帶來福音。他們更深刻認識到，弘揚中華優秀傳統文化，重在一磚一瓦的積累和一代一代的傳承，而不是立竿見影和轟動效應，編纂、出版《宋畫全集》是一項功在當代、澤被后世的偉業，要志存高遠，腳踏實地，埋頭苦干。

精益求精的范兒

《宋畫全集》啟動之初的3年，是項目組最困難的3年。時任國家文物局局長的單霽翔清晰地記得當時的情況，他說：眾所周知，古畫最好的保存方式就是盡量不打開，讓全國各家博物館專門為《宋畫全集》項目提取鎮館古畫拍照是極其困難的。比如，北京故宮博物院珍藏的赫赫名跡《千里江山圖》，為防開卷后青綠顏色剝落，已整整封存了17年。此次為拍攝這張圖，故宮專門召開院長會議反復商議，最后慎重決定由該院資料信息部主任胡錘親自組織拍攝，前后整整忙碌了一個多星期。

同時，項目組從一開始就樹立要在同類圖像出版物中做“世界一流”的目標，確定了當時圖像出版物最理想的技術標準：盡量采用8×10英寸大型技術座機對原作進行拍攝;隨著數碼攝影技術的突飛猛進，項目組采納了部分博物館提供的符合我方技術標準的高精度圖像。這一標準對作品收集范圍、拍攝精度、印刷裝幀質量和出版規模的要求之高，至今仍居于業界一流水平。

今天，當我們翻閱厚重華美的《宋畫全集》，像《千里江山圖》這樣的作品，何止百幅。出于對中國文化的認同，對這一創舉的認同，對編者精神的認同，海內外一家又一家文博機構打開了庫房大門，供一個從未有過往來的項目組拍攝其鎮館之寶。

存于日本的中國繪畫，分散在全日本各地的五六十家收藏機構。項目團隊至今還記得，從2006年開始到2008年7月，四次扛著100多公斤重的設備、爬著山路去黑川古文化研究所，才最終得以將對方的鎮館之寶、五代董源代表作《寒林重汀圖》拍攝完成。美國波士頓美術館藏有宋徽宗《五色鸚鵡圖》、宋佚名《北齊校書圖》、宋趙令穰《湖莊清夏圖》、（）宋范寬《雪山樓閣圖》、宋陳容《九龍圖》等國寶級名跡。美術館對圖像管控之嚴，甚至包括對畫作照片的翻拍。日本學者早在1980年代編纂《中國繪畫總合圖錄》時就曾碰過釘子。2014年出版的《中國繪畫總合圖錄·三編》也僅收錄其藏品的黑白小圖。經過多年一次次反復溝通，項目團隊獲得了理解、尊重與支持。對方先是允諾提供4×5英寸膠片拍攝的原始圖像，最后終于同意按照項目組標準重拍。拍攝完成時，館方向項目團隊表示感謝。項目團隊以為聽錯了，館方解釋道：我沒有表達錯。因為《宋畫全集》是全世界學術界共同的期待，你們做了一件有意義的工作。

完成高精度的圖像收集是工作的關鍵，然而項目組還必須攻克一系列技術難題。為保障圖像數據安全，實現圖像數字資源有序管理和高效編輯，項目組制定了嚴格的操作規范，設置了縝密的知識產權保護措施：配備專用制作室，安裝24小時監控探頭，信息移動必須輸入密碼并有三人同時在場見證，每個環節嚴格管控以防止圖像外流。

為使《宋畫全集》內的每一幅千年古畫最大程度地接近原作的筆墨神韻，項目組針對墨色斑駁灰暗、畫面起皺甚至碎裂的圖像，在拼圖、勻色、調色過程中，多輪校色，反復打樣，一件作品有時會花上一個多月時間，有時還趕到館藏地或展覽現場去比對原作。在實際操作中，他們研發了高精度的色彩校正方法，輔助進行數字圖像色彩管理;設計了印刷質量檢測方法，提高圖書色彩還原度;并開發了海量圖像資源管理系統，以支持高效的圖書編輯工作。

為確保印刷精美，項目組在20多種紙樣中，選定了一種具有卓越色彩還原能力和獨特手感的紙張，圖像放大180倍后依然清晰平整。進廠開印后，項目組同志全程跟機監印，一經發現質量瑕疵，立即報廢重印。

日復一日，冬去春來，項目組一絲不茍、嚴格把關，為《宋畫全集》提供了穩定可靠的質量保障。

精美到令人贊嘆

2010年9月，《宋畫全集》基本編纂完成。期間，首批8冊《宋畫全集》于2008年在北京人民大會堂舉行首發式暨出版座談會，浙江省委領導同志主持會議。2010年底，中國大陸和海外的《宋畫全集》出版工作基本告一段落。

《宋畫全集》面世以來，得到了海內外各方面的高度評價。

清華大學出土文獻研究與保護中心主任李學勤教授說：“中國是世界上文獻遺留最多的國家，但還有很多東西是不能用文字來體現的，《宋畫全集》用圖像來展示當時的歷史、社會、文化，能在很大程度上彌補文字記載的不足。宋畫比我們讀到的各種當時的經史子集能夠告訴我們更多的東西。中國文化要走向世界，中國的藝術和藝術史方面的精髓也應該走向世界，要對人類作出我們的貢獻。”

班宗華教授在給項目組的來信中說：“《宋畫全集》是迄今為止關于輝煌的宋代繪畫最重要的出版物。”他指出，這套令人驚嘆的精美書籍，對于世界最重要的藝術財富之一的保存、研究以及傳播，正在作出無與倫比的貢獻。她最終將成為一座紀念碑，標志著全世界的中國藝術和文化研究進入了一個新時代。

從2012年起，浙江大學先后向美國國會圖書館、德國國家圖書館、大英圖書館、臺北故宮博物院等贈送《宋畫全集》。美國國會圖書館負責人表示，《宋畫全集》不僅代表了浙大的研究成果，也代表了中國出版的最高水平。2015年10月，在世界反法西斯戰爭勝利70周年與聯合國教科文組織成立70周年的特殊日子里，浙江大學向聯合國教科文組織贈送了《宋畫全集》，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總干事博科娃表示，這應該是她見過的質量最好的中國古代書畫圖冊，對于中國傳統文化的推廣將有特別重要的意義。

文化工程還在持續

2010年底，更為恢宏的“中國歷代繪畫大系”項目也隨之啟動，這是一個歷史性的巨大跨越。按照初步設想，“中國歷代繪畫大系”項目包括《先秦漢唐畫全集》《宋畫全集》《元畫全集》《明畫全集》《清畫全集》，計劃遍搜海內外200余家博物館的先秦漢唐、元代繪畫珍品，精選明代、清代各流派各大家等創作的重要代表作品，上溯至公元前3世紀，下迄公元1911年，匯編出版“中國歷代繪畫大系”，規模初定100冊左右。

2012年12月，“大系”工程最新成果《元畫全集》面世。此后，項目組又啟動第三輪全世界范圍中國古代繪畫高精度圖像資源的采集工作。

至此，從《宋畫全集》到“繪畫大系”，總入編圖像從800余件（）增加到12250余件（），為原來的14倍多;所涉文博收藏機構從100余家擴展到250余家，為原來的兩倍多;出版總規模從23冊擴展到200余冊，為原來的8倍多。

近年來，《先秦漢唐畫全集》《明畫全集》《清畫全集》的部分卷冊均在有條不紊地陸續出版中。

據悉，很快，《宋畫全集》的最新成果——續編部分也將陸續面世。

第8卷“海內外其他藏品”收錄作品來自項目組多年采集積累和整理，其中包括美國波士頓美術館、佛利爾·賽克勒美術館藏南宋周季常、林庭珪《五百羅漢圖》系列中的8件作品。

第9卷《俄羅斯艾爾米塔什博物館藏黑水城圖像》也耗費多年心血。關于艾爾米塔什博物館，你可能更熟悉它的另一個名字——冬宮，為世界四大博物館之一，敦煌、新疆和黑水城是冬宮三大最為人所矚目的特藏。博物館黑水城文物主管人薩莫秀克曾在專文中指出：“黑水城繪畫填補了從敦煌壁畫到宋元院畫的缺位……對于宋代、遼代、近代，甚至和吐蕃、回鶻以及中亞的繪畫的交互作用，在宋代院畫基礎上補充的民族心情和元素，都是意味深長的……對于吸收‘夏半邊‘馬一角的構圖形式，都是歷歷在目、有跡可循。”這批遠離中國一個世紀的特藏，多是無與倫比的孤品，其價值也尤為獨特。此次高精出版，無疑將對相關領域的研究產生革命性的影響。

而項目組的圖像資源采集工作也仍未停止。 2019年9月9日起在上海博物館“萊溪華寶——翁氏家族舊藏繪畫展”中展出的南宋梁楷《白描道君像圖》、明代沈周《臨戴進謝安東山圖》軸、清代王原祁《杜甫詩意圖》軸，為常熟翁氏家族近年捐贈上博的重要書畫珍品，今年8月，項目組對3件作品進行了拍攝采集。南宋梁楷《白描道君像圖》卷是目前傳世僅見的梁氏工筆白描畫作，為探討其早年藝術風格提供了重要的實物依據。在不足74厘米長的畫卷上，畫家描繪了90余位人物和鬼神形象，鋪繪了繁密的背景和故事情節，呈現了畫家精湛的繪畫技藝。諸如此類最新入藏公立機構的作品，項目組也在不斷爭取，之后將入編陸續出版。

In the history of Chinese art and literature， the Song Dynasty （960-1279） is exceptional for cultural prosperity and brilliance， as testified by the publishing of in 1991， ?in 2009 and （360 volumes published from the 1980s up to 2006）. ， published by Zhejiang University Press in September 2010， adds a new testimony to the cultural splendor of the ancient dynasty.

In the art collection published in 2010 are 827 pieces （sets） of artworks categorized in 23 volumes， giving a complete and authentic picture of the painting art in the dynastys 319 years.

Zhejiang University undertook this ambitious project in response to Zhejiangs 8-8 Strategy launched in 2003. The last part of the strategy aims to give full play to the provinces cultural strengths and promote the provinces undertakings in science， technology， education and culture in a bid to turn Zhejiang into a cultural powerhouse.

Zhejiang University considered the publishing of a complete collection of the paintings of the Song a necessity. Over the decades， many albums of Song paintings had been published. But none is complete. All of them have only a limited number of paintings， some are poorly printed， and some offer details that look disappointing under scrutiny. As advanced technology opened up new possibilities to print unprecedentedly better art albums and new study results and new authentication procedures made it possible to include artworks previously not included or ignored.

Unlike the other three collections which are purely composed of words， the project team went all over the world to photograph the paintings about 1，000 years ago. It is known that the artworks of the Song that have survived are in private and public collections scattered all over the world. In China， the Palace Museum in Beijing， Shanghai Museum and Liaoning Museum each have a special collection of the artworks of the Song. Japan is another big collector of the Song paintings. The rest of the paintings are largely housed in museums and private collections in Europe and North America. The unprecedented project aimed to build a complete collection that can be utilized for research by art historians and scholars and examined for appreciation by artists and art enthusiasts.

The challenges the project team met and conquered were unprecedented. Some paintings had never been photographed before. Over 60 institutions in Japan had some paintings of the Song in their respective collections. In order to photograph them all， the project team traveled extensively in Japan. On one occasion， the team had to take four trips in more than a year before Kurokawa Institute of Ancient Culture agreed to let the team to photo a painting by Dong Yuan （934-962）.

In order to ensure printing quality， the project team set up rigorous procedures. For example， to make printed colors right， the experts， in some cases， spent a month test-printing a painting and studying samples. In some cases， experts went back to a museum and made a comparison in colors between the test sample and the original. The team even developed a color correction procedure， designed a quality examination and assurance system， and a photo databank system. The team also produced a security system to ensure the safety of all the copyrighted photos. The paper for the printing of the collection was finally chosen over a batch of 20 plus sample papers. The paper is so good that an image printed on it looks perfect even if the image is magnified 180 times. A quality control group supervised the printing procedure. If a quality defect was spotted， what had been printed would be thrown away.

The successful production of inspired Zhejiang University Press. With the published collection as a prototype， the press launched a project that aims to print artworks from the pre-Qin period up to the fall of the Qing in 1911.

Moreover， the press is to publish a continuation of A Complete Collection of Paintings of the Song as some more artworks of the Song Dynasty have emerged or have been made available since 2010. The photographing for the continuation has not yet concluded. In August 2019， the team photographed in Shanghai three artworks donated to Shanghai Museum from a private family collection. One of the three was a line drawing created by Liang Kai of the Southern Song. It is the only sketch work by Liang Kai （whose life and death are essentially lost in history） now existing in the world. The scroll， which is about 74 centimeters long， presents 90 plus human figures and ghosts and gods telling stories of Taoism. That sketch will appear in the continuat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