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州大學/袁 偉[苗族]
冬夜,扁桃體再一次燃起烽煙。
這絕非兒戲,絕非為了博人一笑,他已經足夠細心,想盡辦法嚴防失火。
可是,火焰還是盛開了,此刻,火勢正從喉嚨處向四周蔓延。
首先感到灼熱的,是他的血液。
血脈的溫度從零開始,一直往上攀升。沸騰、翻滾,而后像一座火山,把所有的炙熱噴涌而出。
隨后的局面,不言而喻——
巖漿所到之處,寸草不生,體內的免疫防線,形同虛設。
再十萬火急的事,也要泰然處之,這是一個在藥罐子里泡大的病秧子的生活習性。要知道,他曾經也是個急性子,只是這么多年來,他服下過太多藥劑,不同的藥理中和了他風風火火的脾性。
他從抽屜里拿出一盒阿莫西林,借助一杯溫水,咽下兩顆膠囊。仰頭的瞬間,疼痛擠出兩行滾燙的熱淚。
他已經疲軟了好多天,像被霜打過的麥苗,面如土色,顯露出萎蔫的頹象。
而這兩粒阿莫西林,帶來了許久不見的陽光,于是,他的肉身在睡夢中,恢復光合作用……
深夜,牙齒和牙齦的關系,再次遭受到挑撥。
戰爭爆發之后,嘴巴,就成為了最無辜的池魚。
它高高鼓起,像有一口怨氣吞咽不下,至于隱忍不了的疼痛,就像地鼠一樣,往內心深處使勁鉆。
與病痛作戰多年,我早已摸清它們的進攻套路,并把退敵之策,記于神經纖維之上。
當然,這是只屬于我一個人的無字兵書,也只有我才通曉其中的用兵之道。
一粒甲硝銼,就是十萬雄兵,而溫水流經喉結時,吹響了進攻的號角。
并非是小題大作。
面對猖狂、頑固的牙周炎,全殲是我對疼痛的最大慈悲。
下頜恢復正常,也就意味著偃旗息鼓,罷兵是我們彼此心照不宣的決定。久違的咬合力,作用于牙床之上,咀嚼生香,舌苔上隱約留有無色硝煙的味道。
毛囊炎是夜的延伸,或者所有的不眠都曾擠進毛孔。
因此,對于這種病癥來說,最好的藥物不是別的,而是睡眠。
當然,也可以說是時間。
但,這世間還有比這兩者更貴的藥嗎?我想,答案是否定的。
“好夢留人睡”,其實人們所有的不眠,都是為了一個好覺。
就像懷揣一張數額龐大的支票,卻遲遲不敢提現。
以至于,我們在困頓潦倒之時,也不曾動別的念想,而是一次次向身體銀行貸款。
而作為利息,諸如毛囊炎之類帶來的不適,是無法抗拒的。
一盒兒克拉霉素緩釋片,相當于一位財務會計——
夜里,它進駐體內,清算所有的債務。
或許,健康是唯一的信用卡,透支已經成為一種消費習慣。
開水沖泡后,顆粒溶于水中。一同消融的,還有天地靈氣、日月精華。
當然,泥土的氣味和雨露風霜一樣都必不可少。
它的甘甜,讓人暫時忘記病中的苦痛,于是,兩種不同的感官,在血液沸騰的一刻產生共鳴。
在高消費的年代,人們對廉價事物保持一定的警惕,但一袋板藍根,卻可以打消這樣的疑慮和防備。
許多時候,真正出現病癥的部位,不是我們的肉身——
心病,才是一切疑難雜癥的禍首。
因而,一袋藥往往只是起著安慰的作用。
畢竟,所有的救贖,都得從自身開始。
在一次感冒中,板藍根頂多算一種藥引,真正的良藥,其實來自一杯杯熱氣騰騰的白開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