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州◎謝景高
言西 圖
一屁股坐下,四條腿騰起歲月的塵埃。
雙手抱臂。二郎腿。輕咳,以清亮嗓子;閉目,以確保心跳和呼吸剛好對上時光的針秒,嘀嗒,嘀嗒,嘀嗒——
一粒文字掙脫時間的韁繩,粗獷的呼吸漸漸燃起胸中馬匹。四蹄生風,自遠古的地平線踏蹄而來,瞬間穿過身體,像劍,穿過一紙透明的詩句。
側身,像側過陰影的匹馬西風!
你提筆,江山依舊,寫一道殘陽如血!
無須皺眉,額頭早已凹陷泥土的厚重與深沉。
溝壑間,鋤頭開始舞動,抵達泥土的內核。一顆乳牙潔白,吮吸炊煙和淚水,飲遍根系瘋長的月光。
以月光之鞭放牧所有的風聲、水聲和鳥聲,一臉平靜。
有誰聽見骨質褶皺的清脆?
一路咯吱,咯吱,咯吱……
把骨頭輕輕放下,屏住呼吸,聆聽體內寧靜的喧囂。
從膝關節開始,敘寫一節骨頭的陰晴雨濕和步法里隱隱的疼痛。
一些記憶蠢蠢欲動,吐出發霉的新綠;一些私語推杯換盞,濺落碎片的月光;一些劍氣鋒芒如雪,折射堅硬的骨質之光。
云墨深處,風呼呼兮乍起,把時辰推向指尖。
鳴笛!擊鼓!兵馬蕭蕭!
取一根肋骨直插蒼穹,擊碎電閃和雷鳴!
駐足。冥想。一個哈欠的瞬間,以五尺慵懶之軀掐住時間的脖子。
調勻呼吸,心跳拱起皮膚連綿的山巒,久違的太陽從一顆草尖的露珠慢慢升起。一只螞蟻馱著體內細長的身影,像高舉一桿莊嚴的勝利之旗,斜插于一枚石子的荒涼。
時光正好,落葉的姿勢靜靜嵌入一幅水墨,盤腿而坐,瘋長螺旋般上升下沉的哲思。
一切正在燃燒,一切又正在熄滅!
不必懷疑是誰虛度了時光,還是時光正虛度了誰!
隱隱停頓間,不用擔心誰的脖子被一根粗獷之繩勒出了血。
一些靜止的時光,流水不止。癥結里漫長的流淌,充斥不休的狗吠雞鳴。
缺鈣的相思,牙齒依次松軟、脫落。咀嚼之胃,屋瓦的影子陰暗潮濕,拄杖炊煙,搖搖撞撞斜過雨季和風向。
一轉緊隨一轉,一圈蓋過一圈。
直到把骨質的脆和淚眼的陰晴圓缺細細碾碎。
直到最后的風吹遠。
鏡像大于粗糙,敘述頑固不化的石頭。
錘已高舉,指為鑿,從一根細小的脈管開始,叮叮叮,叮叮叮……凌亂的碎片匯聚成一只烏鴉,叼走宿命的黑和死亡。
叮叮叮,叮叮叮……
腳趾,肋骨,眼睛,眉頭……一寸寸從身體里站將起來,精神抖擻,血色模糊。
你也站起來,目睹一道神性的閃光。
執酒,飲一杯樹影婆娑的微醉。
聽骨子里的蟲鳴來回拉鋸一根木頭,鋸除草木一秋的傷悲。
醒與醉都誤讀了眼淚的光環,醉或醒都侵蝕著肉體的真空。
微醉,時光正好。
持劍,刺破一紙煙墨。
低頭,俯身——微醉,有傾其一生也收拾不完的千里江山,萬里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