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漫跑道

重慶/仲心

對于跑步，我有種特殊的情愫。

晚上八點，換上運動裝，戴上運動手環，我告訴母親，我要去跑步，母親立刻點頭應允，淡淡地答了一句“早點回來”。跑步，是在北京養成的習慣，回重慶三年，每當有煩心事，我就會去跑步，這似乎已成為我和母親之間心照不宣的小秘密。

小時候體弱多病，母親聽說跑步最能強身健體，便拉著五歲的我每天練習晨跑。可我每次跑個五六分鐘就滿臉通紅、上氣不接下氣，母親無奈，只能作罷。幼小的我也以為我此生與跑步無緣，直到22歲那年，才徹底讓我與跑步結下了不解之緣。

那年，大學剛畢業的我不顧家人的反對，孤身一人前往北京，在那個充滿機遇與挑戰的城市開始追逐我出人頭地的職業理想，也正是這里，讓我經歷了人生中最低潮的階段——經濟壓力、工作不順、感情危機三座大山同時壓得我喘不過氣來。我無法排解心里的憂憤，于是帶著耳罩，穿著棉襖，沒有塑膠跑道，只能每天在冬夜中奔跑著。大路寬闊，行人稀少，耳畔的風像刀子一般割在臉上，冰冷的空氣吸進鼻子里酸得人直流鼻涕。我沿途跑過微軟、愛國者、新浪燈火通明的大樓，看著它們在黑暗中熠熠生輝，可是，這通通與我無關。滾燙的淚似線流過臉頰，馬上用袖子擦干，以防臉凍得更疼，不想再觸景生情，于是埋下頭繼續跑，一邊啜泣，一邊拼命奔跑，直到累得呼吸困難，心臟都快跳出來，才停下腳步，在路邊花一元錢買一只咸口的燒餅，狠狠咬了一口，用力嚼，太干澀，于是，就著礦泉水使勁往下咽，一不小心嗆到鼻道里，一股帶著碎渣的焦糊味在腦子里亂竄，鼻酸得眼淚直流，心中的委屈終于可以找到個冠冕堂皇的理由哭出來。偌大的北京，終究容不下一個渺小的自己。平靜下來后，擦干淚珠，趁著公交車收班之前坐上車回到出租房。天色已晚，天空已經開始飄灑雪花，雪不大，落到地上就化成水，洗干凈了滿是灰塵的道路，也澆滅了一個熱血青年不切實際的美夢。

心灰意冷之下，我決定放下心中的不甘與執念，回到故鄉，選擇在一個不大的城市里做了一名教師，理由簡單得滑稽——我想找個有專業塑膠跑道的地方跑步。每天晚上下課后，我總喜歡去操場的跑道上走一圈，不需要真正跑起來，只是看看熱情洋溢的學生們，他們有的在訓練，有的在拉伸，還有的坐著休息，不變的是臉上的笑容和生命的活力……置身于這樣的畫面中，仿佛一天下來的疲憊和焦慮也消散了大半。

到了操場，茫茫夜色，昏黃的燈光溫柔地灑在紅色的塑膠跑道上，月明星稀，秋高氣爽，晚課還沒下課，跑道上依稀有幾個身影慢慢跑著。看到此景，我也不自覺地沿著跑道外圈慢慢跑了起來。身體漸漸發熱，心跳加速，呼吸急促，大腦放空，途中見山只是山，見水只是水，見人心亦只是人心。我想，這就是我迷戀跑步的真正原因吧。

跑步過程中，遇到一位體育學院老師在給校運會學生做賽前訓練，小時候對于跑步的陰影促使我不由得上前請教，得到了熱情的回應后，我陳述出困擾我多年的疑慮。“你跑兩步給我看看。”我跑完后，他哈哈大笑，毫不掩飾地為我指點迷津：“呼吸不勻，大腿抬太低導致的。”按照老師的建議，我改進了一下跑步方法，破天荒地第一次跑了三十分鐘，奇跡般不再難受。于是，過去連道謝意，體育老師瀟灑地揮揮手，笑道“舉手之勞，何足掛齒”。望著他遠去的背影，我想起了蘇軾的詞“此心安處是吾鄉”，放棄了繁華喧囂的北京來到這里，我想：我最大的收獲便是擁有和見識了單純的環境和善良的人心。

跑累了，停下來，走到器械前做做拉伸排排乳酸，人總有個毛病——身體停下來大腦就愛思考，跑步最大的魅力，就是能迫使人暫時放棄思考，而世間萬事大多是沒有答案的，無論多焦慮，也終究只是徒勞無益。

我有時候想，可能人生就像跑步，不知道前方會不會有坑，亦不知會偶遇什么人，卻可以控制自己的終點與速度。無需趕進度，亦無需比較，跑累了，就停下來欣賞一下周邊的風景，給予身邊依然堅持奔跑的人掌聲，倒是一種別樣的輕松暢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