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郁
哦,親愛的老兄弟
抱緊我,緊緊的
我是長夜的敲更人
我是家譜縣志的記錄員
我是世紀和世紀的珍藏者
跨過記憶的門檻
父親、爺爺和依稀的祖先
他們離去,我們承載
這人間的病,這世間的錯
沉,沉得讓人喘不過氣來
呼吸也痛的年頭
想念出不了門
噙在眼里的淚水
灑落一地,撿拾起來
那是蚌和它黯然神傷的珍珠
天色漸黑,寒意襲人
你的風衣裹緊過多少記憶
你的襟懷標示了情義和品質
回聲在耳邊,銘記于心田
抱緊我,誰讓我們是本鄉本土本地人
[林忠成賞評] 這首詩能讀出久遠的鄉愁,以及被現代主義日漸稀釋的宗法制鄉村倫理。中國人的傳統四大喜“久旱逢甘露,他鄉遇故知,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是一種充滿泥土味的世俗喜劇,像一個容器盛滿形而下的日常生活。久居都市,被冰冷的瓷磚與大理石隔絕于溫潤的土地,現代人的靈魂便日漸萎縮枯竭,精神越來越碎片化。葉芝曾提醒“我們所做所說所歌唱的一切都來自同大地的接觸”。由于地理空間的遙遠,故鄉的大地只能以夢中鏡像呈現,“老兄弟”“本地人”于是成了故鄉大地的替代品,通過他們,寄托刻骨的鄉愁,澆胸中塊壘。這些替代品承載了“家譜縣志”“祖先”“記憶的門檻”等,攜帶著故鄉的青草味與黃昏的鳴蟬聲,能短暫撫慰焦渴的心靈,緩解精神上被放逐的痛苦、不安。
以賽亞·柏林認為“鄉愁是所有痛苦中最為高尚的痛苦”,痛苦與不安跟遷居大城市后的內心疏離感相關,現代人常發出“遣懷常作登樓望,萬戶千燈不是家”的感慨。德國的諾瓦利斯覺得“鄉愁源于對異鄉的不安,家園消解了鄉愁的不安”?,F代主義瓦解了古典主義后,強化了人類精神深處的不安,不安成了現代哲學上的永恒母題。諾瓦利斯指出“哲學是一種思考,一種尋根式的本質化思考,這種思考源于一種不安,而思考所要尋求的是一種安定和秩序”,他悲觀地斷言“這種安定和秩序永遠都只是暫時的,而不安從來沒有離開過我們自身,這種不安經由思考反而會變本加厲,而變本加厲后的不安又促進更深遠的思考,如此循環永不終了”。不安在現代性語境下成為一種宿命,一種沉陷式悲愴,伴隨著歷史的現代性演進變得不可逆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