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思潼
《卡門》是梅里美短篇小說中最膾炙人口的一部,它所塑造的吉普賽女郎卡門是19世紀世界文學中少有的亦正亦邪的女角色。在這篇小說中,卡門和堂·何塞的愛情轟轟烈烈、驚人心魄。它擁有一個意外似的開始,一個狂熱曲折的過程,一個令人惋惜的結局。
總的來說,在卡門與堂·何塞的感情里,卡門的愛情觀呈現出一種追求自由的狀態,就如一句著名的歌詞所展現的:“我愛你卻更愛自由。”“自由”一詞在卡門的人生字典里,是居于首位的,絕對凌駕于感情之上,這從她的言行舉止中可見一斑。在基于“自由”的愛情中,她又是多情且隨心所欲的,不在乎世俗的眼光,不顧忌宗教與道德的約束。特別是在道德層面,不僅感情不受約束,她賴以為生的活計也不受約束。道德對于她而言,只是一堵墻,她可以憑借自身的力量隨意翻越,所以她就是這么個亦正亦邪的吉普賽女郎。她對金錢的極度渴望,近乎對自由的渴望,所以在她的感情世界里,金錢和感情一直在相互抗衡。為了金錢,她可以與不愛之人惺惺作態,假意涉入愛河,騙取財物后立馬抽身離開。玩弄感情游戲,就是她得到金錢的歪門邪道之一。但感情之于她,并不只是一種被輕浮的事物。雖然感情一物已被濫用、被拿來設計人心,但當她那真摯的“感情”——即對所愛之人的真正的愛——在心中被提煉出來之時,她卻絕不會含糊。她勇敢地為愛赴湯蹈火,勇敢地奔向那個目標,誓不輕言放棄。
我們都知道卡門是一個亦正亦邪的女郎,“亦正亦邪”同樣也可以用來形容她的總體愛情觀。看待卡門的愛情觀,首先要一分為二地去理解她那對于自由的追求。卡門眼中的自由,是過一種不受任何束縛的生活,意味著感情也就不能束縛她的生活,所以可以理解了她的多情——既然不受束縛地去愛,那么愛上多少個人、做多少人的“羅姆”、愛多久,任何人、任何事情都不能制約她、改變她。以現代的愛情道德觀去評判的話,這樣的愛情觀屬于消極敗壞的,即中國古話所說的“腳踏兩條船”。碰巧,堂·何塞觸到了這個禁區,也就不難怪他們的愛情會釀成悲劇了。但同時,她對待感情上的自由的態度又是一種無聲的宣告:我只屬于我自已,我從不屬于任何人,自我永遠排在第一位。所以在小說的結局里,堂·何塞最后一次痛苦地問卡門:“你愿意跟我在一起嗎?”時,卡門跺著腳拒絕,帶著憤怒也帶著不屑。她不能忍受自己和不愛的人在一起過著不喜歡的生活,嚴謹地說,是她不愿意讓堂·何塞以愛為名永遠地固定住她的身份,物化她的形象,束縛住她自由自在的生活。這體現了女性自我意識的萌芽,這是看待她亦正亦邪的自由愛情觀的積極看法。
評價卡門的愛情觀,還要挖掘它背后的成因究竟是什么,這會涉及到很多方面,比如家庭成長環境、社會歷史背景、民族性格等等。我們只知道卡門是個西班牙吉普賽女郎,最開始她是作為工廠女工的形象出現的,所以我們并不了解她的家庭背景和成長環境,但我們可以了解當時的社會歷史背景。當時英法兩國都已開始了資產階級革命,并建立了民族國家,發展了資本主義。十九世紀的歐洲,資本主義經濟由英法蔓延到了整個歐洲,各國都開始以自己的方式發展資本主義經濟,西班牙也不例外。它本就是個在中世紀就已有重商主義傳統的國家,資本主義在本國雖然有封建專制的壓迫,但仍然頑強地崛起著。資產階級為自身謀求發展而帶來的觀念上的革命,亦即十八世紀的啟蒙運動,更是讓大家的思想得到了開化,自由的理念與個人主義慢慢深入人心。我們在很多十九世紀的文學作品中可以看到這種萌芽和轉變。
前文我們說到了女性的自我意識的覺醒,這在卡門以外的別的女性角色身上也能看到,比如簡·愛,她就十分典型。當她出走桑菲爾德莊園、離開羅切斯特時,我們可以看到卡門的身影,甚至可以看到二十世紀的娜拉出走虛偽家庭的身影。簡·愛是個獨立自強且自尊自愛的女性,當她發現羅切斯特隱瞞他有個瘋了的妻子后,她毅然決然的離開,不但是為了追求自己的尊嚴,還是為了還自己一個清白的自由身,換一個新的環境,創造一個新的開始。在愛情上,她不會為了愛而盲目地迷失自我,寧愿舍棄愛人、放下不該擁有的一切,因為她早已在年少時就清醒地意識到自己的命運由自己來掌握。卡門雖經歷不同,但本質上卻是相同的。她喜歡桀驁不馴、居無定所的生活,她不喜歡“停留”——一直停留在某個地方、某個人身上。她是愛好漂泊的,而堂·何塞內心深處卻是保守的、愛好安定的。兩種不同方向上的人,永遠難以一直相交在一個點上。當堂·何塞的問題觸及到卡門內心的本質時,她便以不屈的方式了結一切,如同她的一生,一直不屈于命運給她的任何約束,從逃獄到逃離堂·何塞的愛情,比比皆是。
十九世紀的許多文學作品里,女性角色的愛情,往往充滿了個性化,從社會歷史背景上看,受到了資本主義所帶來的個人主義與平等觀念的潛移默化。身為人婦的包法利夫人為了自己的幻想與情欲愛上了魯道夫,同樣的,上流社會名媛安娜愛上了年輕軍官渥倫斯基。而愛斯梅拉達身為一個底層社會的流浪舞女,卻愛上了國王弓箭衛隊隊長弗比斯。簡·愛作為一個身份卑微的家庭教師,亦愛上了富裕的莊園主羅切斯特……她們的愛情跨越了階級、身份,乃至跨越了道德的界限。在她們的愛情世界里,她們是和男性們并駕齊驅的上帝的造物。她們充滿個性化的愛情喜劇/悲劇的背后,皆是漸漸覺醒的女性意識、個人主義或平等觀念。
卡門與愛斯梅拉達同為吉普賽人,她們的民族性格特別鮮明——熱情奔放。而梅里美在描寫卡門的時候,既兼顧了她熱情奔放的性格,同時也用了藝術化的夸張描寫,將她寫得更為桀驁不馴,不似那善良而單純的愛斯梅拉達。另一方面,同為西班牙人,但堂·何塞與卡門不是同一民族,在他們的愛情中,民族差異也不容忽視。不同民族會造就不同的民族性格、民族心理與文化風俗。很顯然,卡門的桀驁不馴不光有自身性格、自身追求的原因,或她所處環境、所謀職業的影響,還有民族性格使然。再加上梅里美在點綴她的美麗與不羈行為的同時,運用夸張化描寫,以表現一定的藝術效果,從而呈現出來的卡門的愛情觀,也會更為不合常理些。
吉普賽人是個流浪民族,民族性格較為外向奔放。流浪使得他們特別崇尚自由,自由是他們這個民族特有的流動性特質所給予的最珍貴的“禮物”。同時,流浪意味著居無定所的票漂泊生活,那么在他們的眼中,世上任何事物都是沒有定數的,也是沒有可固定性的。對于“伴侶”方面而言,現代文明社會的婚姻觀和愛情觀都重視“一夫一妻”制和“固定伴侶”。我們不能將這些約定俗成的觀念強加到吉普賽人的思想觀念中,也就不能以這樣的觀念去看待卡門的愛情觀。
總而言之,卡門是個游走于道德與非道德邊緣以追求自由與愛情的吉普賽女郎,她迷戀金錢,喜歡美好事物,靈動而又野性。雖看似對一切桀驁不馴,但也會理性思考自身——做一個為自己而活的女人。她愛憎分明,愛時濃烈,恨時亦濃烈,就像一杯馥郁卻辛辣的朗姆酒,正可謂“醉過才知酒濃 愛過才知情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