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一帆
文學巨匠莎士比亞一生創作的眾多戲劇與詩歌作品中,八部為英格蘭歷史劇[1],此外還有關于羅馬的歷史劇《尤利西斯·凱撒》、《安東尼與克里奧佩特拉》等,其中往往帶有豐富的人物角色塑造,并從側面展示出劇作者本人對于該段歷史史實的觀點和加工[2]。歷來關于莎翁的研究如汗牛充棟,涉及到哲學、歷史觀、戲劇觀、宗教思想、政治立場等方方面面,對于《尤利西斯·凱撒》這一劇本的研究也較為全面。田俊武教授曾就莎士比亞在《尤利西斯·凱撒》中體現出的對于民眾的態度和政治立場方面展開研究,并認為莎士比亞在其人文主義的外衣之下,表現出了為統治階級發聲的特點[3],其結論為本論文的群氓研究供了思路。本論文作者將從新歷史主義角度出發,以格林布拉特的歷史與文本的相互關聯性為指導,結合文本深入解析群氓在莎翁的筆觸下如何發揮出了推進歷史事件發展的作用。
該論文是采用新歷史主義分析莎士比亞歷史劇的一次嘗試,也為《尤利西斯·凱撒》以及群氓的研究供了新的思路。論文主要分為四個部分,第一部分將簡要介紹劇本當中群氓的產生及其影響,第二部分結合格林布拉特的文論闡釋莎士比亞《尤利西斯·凱撒》是對凱撒遇刺這一歷史事件的重新建構,第三部分從歷史的文本性和文本的歷史性兩個角度出發,探究群氓在文學創作中的表達,第四部分針對群氓在推動歷史進程中發揮的作用進行總結,并對相關研究進行展望。
在《尤利西斯·凱撒》中,莎士比亞通過一長篇膾炙人口的演說,在凱撒被刺,舊羅馬貴族贏得了群氓的贊許和支持之時,賦予了安東尼力挽狂瀾、扭轉局面的能力[4]。演說當中不斷重復的“各位朋友,羅馬人,我的同胞們”迅速拉近了聽眾與安東尼之間的距離,而“勃魯托斯是一個正人君子”則隨著安東尼故事的講述逐漸變得刺耳。安東尼的這段講述強有力地傳遞出了凱撒是被刺身亡的信息,再加之群氓得知凱撒留給了他們慷慨的財物和饋贈,因此先前對于凱撒專政似乎略顯不滿的普通民眾此刻完全沉浸在了失去凱撒的悲傷和懊惱之中。這些先前對勃魯托斯表示尊重和愛戴的群氓,此刻卻對勃魯托斯充滿了敵意。“我們一定要復仇”,“我們要暴動”,“我們要燒掉勃魯托斯的房子”,沖動的人群將早先勃魯托斯的發言置之腦后,怒火逐步升級(莎士比亞152-153)。只消一點煽動,群氓便將敵意付諸于行動,流血暴力事件無可避免,進而發展為對于勃魯托斯和凱歇斯的追殺也就不意外了。
短短的二百行文字中,莎士比亞為讀者呈現出了原本安居樂業、與世無爭的市民向殺人放火、武力攻擊的暴民的極速轉變。這一呈現,無疑是莎翁寫作技巧的完全展示,也是文學創作中不可缺少的精彩場面。
新歷史主義理論家格林布拉特曾經提到,一個典型的新歷史主義研究文本往往以一則令人震驚的事件或奇聞軼事開篇。對奇聞軼事的關注,從理論的高度來審視,就是對遺落歷史片段的關注[5]。古往今來研究這段文字中描繪的平民向暴民的轉變,是對群氓文化的研究,也正是對于“被遺落的歷史片段”的關注。
凱撒被刺殺之后,到屋大偉、安東尼、雷必達三方聯合執政之前,這段權力空白期歷史上無詳細記載,更毋論平民在其中發揮的角色。而莎士比亞的《尤利西斯·凱撒》,恰好對于這一遺落的歷史片段進行了補充,也很大程度上影響了后人對于凱撒被刺殺這段歷史的理解和認知:勃魯托斯近乎“自殺式”地允許安東尼去煽動民眾,安東尼以其雄辯能力扭轉乾坤。但歷史真相究竟如何,安東尼是否雄辯,勃魯托斯是否真的如此天真,無人可知。
依據于格林布拉特的歷史觀,“歷史與文學是相互疊蓋的”(轉引自Greenblatt,The Greenblatt Reader3),兩者的關系十分密切甚至存在重合,因此也可以認為“文學不是孤立于社會歷史之外的事物,而是歷史、文化的一個有機組成”(盧絮,《新歷史主義批評與實踐——基于西方文論本土化的一種考察》35)。文本和歷史存在辯證關系,歷史本身以文本形式出現,所以歷史隨著時間的推移而不斷被書寫,發生著改變,也即如此,歷史只能建構,不能復原。莎士比亞的《尤利西斯·凱撒》便是對于那段歷史的一種建構,但因其巨大的影響力,很大程度上這種建構被廣泛傳播開來,甚至成為了相關歷史和文化研究當中十分重要的參考資料。
格林布拉特文論的核心探究的是歷史與文本的關系問題。這分為兩個方面,歷史的文本性與文本的歷史性。文本的歷史性意味著一切文本包括文學文本和社會文本都具有特定的文化性和社會性(楊仁敬,《新歷史主義與美國少數族裔小說》5),這些文本一旦被創作出來之后就會發揮作用,執行社會功能,更有甚者文本會直接參與歷史的建構。莎士比亞原本用來創作、敘事和警世的歷史劇卻因為時間的推移,發揮出了承載歷史的作用,甚至成為了記錄歷史本身的材料,這體現了文本的歷史性的內涵。而關于群氓的描寫更是將歷史場景放置到了文本當中,通過文本描寫,該段歷史場景被記錄下來,并得以長久以來被學者了解和研究,這則是歷史的文本性的體現。
范若恩在其博士畢業論文中提到,莎士比亞所創作的群氓場景為后人的文學創作提供了“經典二元對立的建構機制”(摘要),因為其表現出了“兩種截然相對的民眾形象的生成:政治狂熱的群氓與功利冷漠的民眾”(61)。這一點在劇本人物的對話中可以找到證據。平民原本是冷漠的,曾經他們也歡呼愛戴過凱撒,但被追求民主共和的勃魯托斯說服,接受凱撒是個暴君這種觀點而沒有過多哀悼。但是平民又是功利和極易被煽動的,加之在安東尼辭令的觸動和遺囑帶來的恩惠雙重刺激之下,狂熱在人群中蔓延開來,溫順的平民個體成為了聚集在一處具有極強攻擊力的暴徒。他們為著一時的沖動和怒火,而不去深入考慮自身利益,爭搶著投入到暴行之中,不去顧及后果和危害,這是群氓的特點,也是群氓在文學作品中出現的典型形象。從新歷史主義的視角看去,群氓之所以成為具有表征的一類人群,并為后人帶來無限反思,是與文本和歷史事件相互交錯的關系密不可分的。
對于勃魯托斯這類缺乏政治經驗的理想主義者來說,群氓無疑是可怕的。他最初的所有寬容大義和信任,都在安東尼幾分鐘的演講下被徹底摧毀了。在勃魯托斯的世界觀里,平民并不具備政治力量,因此他要實行目標時也從未考慮過群氓這一不確定因素可能給自己帶來怎樣的變故。但是對于安東尼來講,群氓則是他反對舊羅馬貴族的最好的籌碼,也是成本最低的手段,更是為他日后與屋大偉、雷必達三頭共治提供了基礎和資本。類似的案例在歷史上屢次重復出現,也一直是文學創作中喜歡呈現的主題之一。可以認為,群氓的影響和價值是相對于作用者而言的,它是規劃事件發展方向時存在的不確定性因素,可能會斷送整個計劃,但也同時給予了政客從中運作和謀劃的空間。關于群氓的文本性描述深入影響到了讀者看待歷史進程的眼光,而通過驗證歷史中發生的種種例子,也為群氓在文本中的展現提供了素材和例證。
莎士比亞通過安東尼在《尤利西斯·凱撒》中的演說將群氓場景生動地呈現到了世人面前。在試圖解讀群氓這一群體在該劇本當中的形成和含義的同時,本論文作者認為,群氓這一群體是可以被書寫、被操縱、被利用的。群氓在文本中表現出來的迅速轉變固然是莎士比亞進行文本加工的結果,也一定程度上揭示了歷史發展過程中存在因群氓而產生變數的事實。群氓既是歷史進程中的不確定因素,也是可被利用從而推動歷史進程的手段。究其本源,莎士比亞筆下的《尤利西斯·凱撒》是莎士比亞本人對于這段歷史的解讀,帶有自身的觀點,這其中對于群氓的描繪也很好的展示出了莎翁對于這一特殊群體的關注,甚至是消極否認的態度。
注 釋
[1]此處提到的八部英格蘭歷史劇為:《約翰王》、《愛德華三世》、《理查二世》、《亨利四世》的上下兩部、《亨利五世》、《亨利六世》上中下三部、《理查三世》及《亨利八世》.
[2]參見王寧:作為歷史主義者的莎士比亞——兼論莎士比亞歷史劇對我們的啟示[J].外國文學研究,2016,38(06):8-15.
[3]參見田俊武,李芳芳:從《裘力斯·凱撒》中的復調看莎士比亞對民眾的態度[J].戲劇文學,2009(04):67-70.
[4]參見第三幕第二場,莎士比亞:《裘力斯·凱撒》[M],朱生豪譯.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95.
[5]參見盧絮:《新歷史主義批評與實踐——基于西方文論本土化的一種考察》[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