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內天然氣消費前景仍有較大不確定性

□ 王海濱

在后補貼時代，我國兩位數的天然氣消費量增速難以持久。

浙江杭州發電廠利用川氣東送天然氣清潔發電。胡慶明 攝

2017和2018年，中國天然氣消費量以兩位數的速度增長，給世界天然氣供求關系造成深刻影響。中國政府提出，到2020年天然氣在一次能源消費總量中的占比將在目前水平上再提高約2.5個百分點。國內外市場人士普遍對今后中國天然氣消費的增速抱樂觀預期。但是筆者認為，我國天然氣消費前景其實有較大不確定性。

前兩年中國天然氣消費增長迅猛

前兩年，我國大氣污染防治攻堅戰進行得如火如荼。煤改氣是攻堅戰的重要組成部分，不僅在京津冀等空氣污染重災區以烈火燎原之勢進行，南方一些空氣質量優良的地區也一窩蜂地推進煤改氣，導致天然氣消費意外大增。另外，2017年中國北方，以及中亞冬季的嚴寒，對當時天然氣消費的旺盛起到了火上澆油的作用。2017年，中國天然氣消費量較前一年增加310億立方米，增幅為15.1%。2018年，雖然中央政府的政策已經有所調整，從暴風驟雨式地推進煤改氣轉變為認真實施“宜電則電、宜煤則煤、宜氣則氣、宜油則油”，同時2018年的冬天偏暖，但是中國天然氣消費增長的勢頭不但沒有減弱，反而進一步加強。2018年，中國天然氣消費量與前一年相比，增加426億立方米，增幅也加大為17.7%。

中國煤改氣的大踏步推進、天然氣消費的火爆不僅造成了深刻的國內影響，而且在世界天然氣市場上造成了“中國沖擊”。在中國政府啟動大規模煤改氣項目之前，國際能源界原本已經對短期內天然氣供求關系前景達成了共識，即認為一方面美國頁巖氣產量持續大幅增長，世界較多大型液化天然氣生產設施陸續投產；另一方面世界天然氣需求增長緩慢，因此至少10年內全球天然氣將嚴重供過于求，價格將持續低迷。可是，2017年和2018年中國天然氣消費量意外大增，暫時逆轉了天然氣行業對未來世界天然氣供求關系的預判。市場情緒突然好轉，并帶動亞太、北美、歐洲等地區天然氣價格的回升。比如，美國亨利樞紐（HenryHub）天然氣價格2016年的平均值為每百萬英熱單位（mmbtu）2.46美元，2017年和2018年分別上漲至2.96美元和3.13美元。又如，2016年至2018年，日本液化天然氣價格平均值分別是每百萬英熱單位6.94美元、8.10美元和10.05美元，漲勢同樣明顯。

天然氣消費猛增的背后

天然氣相對清潔、低碳，能量密度高，是一種優質能源，不論是在中國，還是在其他國家，目前都是能源寵兒。相反，煤炭的二氧化碳排放量和污染物排放量在一次能源中都最高，這是中國、韓國等國推進煤改氣的根本動力。但在世界多數國家和地區，天然氣的價格比它要替代的煤炭明顯更高，這在富煤少氣的中國表現得十分明顯。無論是發電還是在冬季采暖等方面，煤炭對天然氣的價格優勢非常明顯。這決定了中國大規模的煤改氣，雖然收獲了可觀（但是很難精確計量）的社會收益，但一定會付出巨大的經濟成本。為確保煤改氣的成效，中央和相關地方政府提供大量補貼。然而，補貼催生的需求常常難以持續。煤改氣的成績越大，補貼越多，也就越難以為繼。而當補貼減少乃至完全取消后，煤對氣的反撲隨時可能發生。

能源經濟形勢對我國天然氣需求的影響

未來我國天然氣消費趨勢，既受到能源經濟形勢的影響，也受到我國宏觀經濟前景的影響。

眾所周知，天然氣是一種“橋能源（bridgeenergy）”。這不僅是指天然氣是從高碳能源到低碳能源之間的過渡能源，也是從經濟意義上講的。燃煤對環境危害大，替代煤炭消費已經成為能源發展大潮流。那么，用什么來替代呢？目前是用天然氣。在美國等國家，天然氣可能不是寶貝，那是因為供求關系比較寬松。可是在中國，天然氣目前及今后較長時間會是“寶貝”，因為國內天然氣供求關系會長期偏緊。

經過多年的發展和前兩年煤改氣的突擊，中國天然氣需求的胃口已經撐大。在供應方面，我國天然氣增產難度很大，未來常規天然氣看不到大幅增產的希望，非常規天然氣中的頁巖氣曾經被人們寄予厚望，我國政府也曾制定雄心勃勃的產量目標，比如曾設想到2020年把頁巖氣年產量提高到1000億立方米。但是，最近幾年的現實讓人們慢慢冷靜下來，認識到我國頁巖氣的增產前景也不太樂觀。我國頁巖氣的主要產區是四川盆地，即川渝地區。可是，川渝地區的地下條件并不理想：地質結構復雜，巖石破碎。地上條件也不太有利：人口稠密，人均水資源并不充裕。美國頁巖氣產量獨步天下，技術領先當然是最重要原因，同時其開采的地上、地下條件也較有利：其中部和南部的頁巖產區地勢平坦，人口稀少，地質構造良好。四川盆地頁巖氣開發的地上、地下條件都遠遠不能與美國頁巖產區相比。

由于國內天然氣需求巨大，而供應相對短缺，所以在可預見的未來，中國天然氣供求關系將維持緊平衡，而這不利于國內天然氣價格的下降和經濟性的提高。

5月29日，文23儲氣庫6號叢式井場5口井順利投產。文23儲氣庫是國家天然氣戰略儲氣庫、中國石化“十三五”重點工程。馬洪山 攝

發展光伏發電和風電等可再生電力，同時發展電取暖等，同樣能夠替代發電和取暖等領域對煤炭的使用。在發電方面，近年來隨著技術的進步和規模經濟的發威，光伏發電和風電的成本大幅下降，目前已經十分接近平價上網水平。天然氣發電成本已明顯高于光伏發電和風電。在取暖方面，在當今中國，由于電價較高，用電力來取暖、過冬還比較奢侈。相比之下，燃氣過冬的經濟性更好。但是，在未來不排除發生變化的可能，如果中國的電力過剩在未來繼續加劇，同時電力供應機制發生大變化，電網格局實現高度市場化，不同電網公司之間實現激烈和良性的競爭，那么中國可再生能源發電量飛躍的紅利也會在尋常百姓家的電費開支中得到體現。在取暖方面，煤改電也會比煤改氣更具經濟性。如此一來，天然氣的消費市場會進一步變窄。

宏觀經濟形勢對我國天然氣市場的影響

川氣東送管道武漢調控中心智能監控指揮生產。胡慶明 攝

隨著我國經濟總量的增大，GDP增速在逐漸放緩，未來的增長大概率將繼續放慢。天然氣消費恐怕也會如此。未來，在經濟放緩的大背景下，很難想象我國政府補貼還能延續前些年的大手筆。當經濟放緩時，政府財政收入的增速也將放慢，這會對財政支出形成制約。前些年，我國政府為治理環境污染、推進生態文明建設，不僅為煤改氣花費巨資，還為清潔能源、電動汽車等事業提供大量補貼。潮起必潮落，任何補貼總有退坡的時候，我國經濟發展的放緩，明顯加快、加大了財政補貼退坡的速度和力度。

電動汽車補貼政策的變化是一個突出例子。2009年我國政府啟動“十城千輛”工程，開始通過補貼等政策支持電動汽車的發展。2014年，國家主席習近平在視察上汽集團時，指出發展新能源汽車是中國實現從汽車大國到汽車強國的必由之路。之后，中央和地方政府加大了對電動汽車發展的支持力度，對銷售、購買電動汽車，建造充電樁和充電站等各方面給予補貼。不過，雖然我國電動汽車的累計銷量還不大（即使到現在也不到400萬輛），但中央和地方財政很快就不堪重負。再加上2016年吉姆西等新能源汽車騙補事件的曝光，導致從2017年起新能源汽車的補貼開始退坡，2019年6月開始，在“國補”已經大幅減少的基礎上，地方政府對新能源汽車的“地補”全部取消。結果，2019年7月，我國電動汽車銷量歷史上首次出現同比下降。8月，電動汽車銷量再次出現同比下降。這讓人們越來越關注中國乃至世界電動汽車的發展前景是否真的會如預期的那么光明。

我國政府對天然氣消費的補貼必然也會逐漸減少。在后補貼時代，我國兩位數的天然氣消費量增速將難以持久。作為治理空氣污染、減少二氧化碳排放、應對氣候變化事業的一部分，中短期內天然氣消費量會繼續增長，但由于所受的刺激減少，速度會趨緩。

一方面天然氣不夠低碳，也不夠清潔，不能代表世界能源發展的長期方向。另一方面，財政補貼和行政強制的效果難以持久。從長遠看，未來我國的天然氣行業會以更加理性的節奏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