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傲江湖（節選）

◎金庸

桃花仙雙手拿了兩大碗酒，走到竹棚口，說道：“喂，平大夫，怎地還沒治好？”平一指臉一沉，道：“治不好的了！”桃花仙一怔：“治不好，那你怎么辦？”轉頭向令狐沖道：“不如出來喝酒罷。”令狐沖道：“好！”

平一指怒道：“不許去！”桃花仙嚇了一跳，轉身便走，兩碗酒潑得滿身都是。

平一指道：“令狐公子，你這傷勢要徹底治好，就算大羅金仙，只怕也是難以辦到，但要延得數月以至數年之命，也未始不能。可是必須聽我的話，第一須得戒酒；第二必須收拾起心猿意馬，女色更是萬萬沾染不得，別說沾染不得，連想也不能想；第三不能和人動武。這戒酒、戒色、戒斗三件事若能做到，那么或許能多活一二年。”

令狐沖哈哈大笑。平一指怒道：“有甚么可笑？”令狐沖道：“人生在世，會當暢情適意，連酒也不能喝，女人不能想，人家欺到頭上不能還手，還做甚么人？不如及早死了，來得爽快。”平一指厲聲道：“我一定要你戒，否則我治不好你的病，豈不聲名掃地？”

令狐沖伸出手去，按住他右手手背，說道：“平前輩，你一番美意，晚輩感激不盡。只是生死有命，前輩醫道雖精，也難救必死之人，治不好我的病，于前輩聲名絲毫無損。”

豁喇一聲，又有一人探頭進來，卻是桃根仙，大聲道：“令狐沖，你的病治好了嗎？”令狐沖道：“平大夫醫道精妙，已給我治好了。”桃根仙道：“妙極，妙極。”進來拉住他袖子，說道：“喝酒去，喝酒去！”令狐沖向平一指深深一揖，道：“多謝前輩費心。”

品讀

這是《笑傲江湖》中平一指在五霸崗給令狐沖診斷治病的片段。這里出現了四個人物，分別是平一指、令狐沖、桃花仙和桃根仙。平一指診斷完，嚴厲告誡令狐沖要戒酒、戒色、戒斗，“或許能多活一二年”。平一指的想法是普通人對待生死的常態。而令狐沖在得知自己時日無多的情況下，卻對天下第一名醫的囑托，一點兒也不放在心上，大有“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之感。兩者對生死的態度就產生了對照，襯托出令狐沖看淡生死、灑脫至極的鮮明個性。桃花仙和桃根仙在這里顯得滑稽可笑：“治不好，那你怎么辦？”“不如出來喝酒罷。”“妙極，妙極。”“喝酒去，喝酒去！”他們不了解令狐沖已得絕癥，也不了解令狐沖和平一指談論的是生死哲理。作者安排桃花仙和桃根仙在這里出場大有深意，恰恰是想用他們的不知襯托令狐沖知曉生死卻能坦然處之、隨性而為的可貴。

魯迅在論述語言描寫塑造人物時說過這樣一句話：“如果刪掉了不必要之點，只摘出各人的有特色的談話來，我想，就可以使別人從談話里推見每個說話的人物。”塑造人物時，我們要讓人物說的話符合其身份和性格。除此之外，我們還可以將人物放置于特殊的環境中，讓人物在這個特殊環境中窮形盡相地展現自己，同時，我們還可以讓幾個人物與描寫對象作對照，襯托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