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書館里的皇帝

□文/柏葉幸子 譯/朝陽

下町分館還是有讀者的。圖書館剛一開門，就有兩位老人過來看報紙。之后陸續有媽媽帶著孩子來看書。還有從書包里掏出練習冊做習題的學生，估計是來自習備考的吧。

雖然來圖書館的人不多，山神桃借出了幾本書，又收回了幾本還的書，但畢竟她剛開始在這里工作，還不太習慣，感覺有點忙亂。

“把這邊的書放回書架后，你就去吃午飯吧。”聽到片野先生的聲音，山神桃才意識到已經是中午了。

山神桃抱著書上了二樓，感覺好像有人在。她原本以為二樓沒有人呢，也許是誰在找書吧。她沒有多想，開始把懷里的書一本本放回書架。

“不好意思。”從書架的另一側傳來一個聲音。

“您好。”山神桃轉向聲音傳來的方向，但她的視線被書架擋住了，看不見說話的人。

“我非常想知道后來發生的事。”是一個男人的聲音，口氣有些傲慢。

“我來幫您找吧。”

山神桃猜這個人在借閱期間沒讀完書，雖然按時還了書，但還想知道后面的情節，所以又來找那本書。

“哦，好啊。你能幫我，是嗎？”

“當然。這是圖書管理員的工作。”

“真是雪中送炭啊。我已經找過好多人幫忙了。但他們看到我后，不是放聲大叫，就是哭著逃走了。還有一個人跑得太快，竟然從樓梯上滾下去，受了傷。”聽得出來，這個人對山神桃非常信任。

“大叫？逃走？”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山神桃滿腹疑惑地回想剛才的對話，感覺自己好像誤會了這個人的意思。

“您是要找書嗎？”

“不是不是。我不是請你幫忙找書，只是想知道青田早苗后來怎么樣了。”

“不是找書，只是想知道青田早苗后來怎么樣了？”山神桃完全被弄糊涂了。她想，還是先見到這個人再問清楚吧，就轉過頭望向書架的另一側。

透過書之間的縫隙，能看到對面的過道。山神桃看過去的時候，恰巧對面的人也正從那個縫隙朝她這邊看。

“圖書管理員就是管理圖書的吧？拜托你了。”

說話的人長著藍眼睛、八字胡，垂肩的金發向外卷曲著。

山神桃只能看到他的臉，于是問道：“您是外國人嗎？”

“不是啊。我是繪本里的人。”

“從繪本里來的？”

山神桃越聽越糊涂。她皺起眉頭，繞過書架，走到旁邊的過道上。

過道上站著一個人。山神桃看到他后，忍不住張大了嘴巴。

“喂喂，你也準備尖叫了嗎！你年紀也不小了，總該見過一兩件不可思議的事，經歷過三四件驚人的事吧。你又不是小姑娘，見到我就別尖叫了。”眼前這個人一邊咂著舌頭，發出“嘁嘁”的鄙視聲，一邊晃著食指。他竟然是一位皇帝，而且還沒穿上衣。

這位皇帝雖然戴著金色的皇冠，但身上竟然只穿著一條白色短褲。

山神桃太震驚了，以至在尖叫前，下意識地搖著頭說：“不、不穿衣服是不能進圖書館的啊。”說完她才反應過來，一絲自嘲閃過心頭：難道自己的腦海里記著一條不能在圖書館裸奔的規定嗎？

“話雖如此，但我一直都不穿衣服。你是圖書管理員，難道不知道《皇帝的新裝》嗎？我只是想知道后來發生了什么！”眼前的皇帝邊說邊跺起腳來，像個撒嬌耍賴的小孩子。

山神桃連忙在唇邊豎起食指，說道：“噓！圖書館內不得喧嘩！”然后瞪著皇帝說：“您到底是誰？總之，您先把衣服穿上吧。”

“別這么愁眉苦臉的，你看你的額頭都有皺紋了。我是從繪本里出來的，剛才不是告訴你了嗎？有件事放在我心里很久了，就是那個叫青田早苗的小姑娘后來到底怎么樣了。你想象一下，如果你正在讀的一本書被別人拿走了，你也很想知道后面發生了什么事吧。我們的心情是一樣的。”皇帝指著山神桃額頭的皺紋，不客氣地說。

山神桃聽了，連忙用一只手擋住額頭的皺紋，點頭附和道：“這倒是，只要不是太乏味的書，看到一半被人拿走的話，的確想知道后面會發生什么事。”

“我們這些圖書館里的書，雖然只能和借走我們的讀者短暫地相處，但也會掛念有些讀者，想知道他們后來過得怎么樣。那些可以一直陪伴在一個人身邊、被一輩子珍愛的書該多幸福啊！”

聽了皇帝的感慨，山神桃想起自己在搬回四方山市時放棄的一半藏書。雖然是回到童年時的故居，但因為房子里還有杏姑媽的東西，所以她不能把自己所有的藏書都帶回來。挑選書的過程非常痛苦，每放棄一本書，她就在心里默默道歉：對不起，我本想和你共度一生的。

山神桃想，也許就像皇帝說的那樣，圖書館里的書也會掛念曾經借走他們的讀者。但是，這一切還是太令人難以置信了。

她問皇帝：“您真的是從繪本里出來的？”

皇帝點了點頭。

“您為什么能出來呢？”

“我怎么知道。我一覺醒來，就在這里了，大概有幾個月了吧。”

“您在這里待了這么久？”

“是啊。一是因為來二樓的人不太多，二是因為我會躲起來。不過每次看見圖書管理員，我都會請求他幫忙尋找青田早苗。但是每個圖書管理員看到我都會大吃一驚，不肯好好聽我說下去。還是你這個圖書管理員好啊。”

雖然受到皇帝的表揚，但山神桃一點也高興不起來。

“管理員女士，拜托你幫我找到青田早苗吧。如果這個愿望實現了，我就能回到自己的繪本里。我的直覺不會錯。”皇帝說完，還用力點頭，證明自己的話是可信的。

“您只有這點直覺嗎？”山神桃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她雖然有圖書管理員資格證書，但沒有工作經驗，而且年紀也不小了，這種條件還能被錄用，是因為這個圖書館里有秘密。看來自己不得不幫助皇帝了。

山神桃想，如果能查到青田早苗的住址，應該能打聽到她的近況，于是對皇帝說道：“要是能查到那個小姑娘的住址就好辦了。”

“好啊，就這么辦。早苗當時正在市民醫院住院，馬上要動手術了。”皇帝擔心地緊皺雙眉。

“這是什么時候的事？”

“這個嘛，幾年前？不過也可能是幾十年前的事。我在繪本里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那時的早苗還是個上六年級的小學生。”

“如果她辦了圖書館的借書卡，應該很容易查出來。但如果是很久以前的讀者的話……”

山神桃沒有把話說完，她想，皇帝應該能明白她的言外之意。但皇帝竟然走過來，試圖擁抱她，還說道：“好啊，你愿意答應我的請求，真是個好管理員！那就拜托你了！”

“別過來！”山神桃可不想被光著上身的皇帝擁抱，終于大聲尖叫起來。

聽到山神桃的尖叫，片野先生一邊往樓上跑，一邊問道：“山神女士，山神女士，發生什么事了？”

山神桃慌張地大聲答道：“啊，不好意思。稍微耽擱了些時間。”

片野先生往書架間的過道瞄了一眼，只見山神桃站在那里對他微笑，便淡淡地說了一句：“快去吃午飯吧。”

他沒看見皇帝嗎？山神桃慢慢轉過頭向身后看，過道上空無一人。

但是，當她下樓時，皇帝的聲音又在耳邊響起：“管理員女士，拜托了。”

她還聽到走在前面的片野先生小聲嘟囔著：“年紀大點也許干的時間能長些。”

午休時，山神桃用辦公室的電腦在讀者通訊錄中搜索青田早苗的名字，但沒有搜到。皇帝也記不清青田早苗借閱繪本的具體時間。電腦中最早的記錄是十幾年前的，再早一些的信息就無從查起了。

山神桃還去翻閱了繪本角的《皇帝的新裝》，想查清楚她遇見的皇帝到底是從哪本書出來的。但下町分館收藏的兩冊《皇帝的新裝》中，皇帝都安然無恙地待在插畫里呢，而且長得也不像那位跑出來的皇帝。

“到底是從哪里跑出來的呢？”山神桃額頭的皺紋不禁又加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