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磊
布爾迪厄在其關于媒介場域的理論研究中,將“場域”定義為:在各位置之間存在著的客觀關系網絡,占據這些位置的行動者或者機構,根據不同類型的權力或資本,以及彼此之間客觀關系(支配關系、屈從關系、結構上的對應關系等)而進行互相博弈。簡而言之,可以將場域理解為客觀世界的結構關系。對場域起著重要影響的則是“慣習”和“資本”。慣習偏重于解釋群體的心理和行為,是一種持續的、不斷變化的、開放的性情傾向系統;而資本則激勵著場域中的行動者采取策略去獲取資本的分配權[1]。
伴隨著新媒體的發展,受眾的傳播權在技術的支持下不斷提高,與此同時,粉絲作為一種特殊的受眾群體,大量涌入傳播市場,在個體需求和市場需求的導向下,一個個小群體發展出獨特的信息接受、閱讀、傳播習慣,在慣習的作用下,群體內部逐漸形成動態穩定的結構關系,逐漸和其他場域區隔開來,形成一個個穩定的“子媒介場域”[2]。
“粉絲”音譯自英文fans,美國麻省理工學院教授亨利·詹金斯將其定義為“狂熱的介入球類、商業或娛樂活動,迷戀、仰慕或崇拜影視歌星或運動明星的人”[3]。本文著重探討偶像粉絲,其對偶像的追逐與投入,活躍度較高,持久性較強,對傳播的參與、場域的凝聚,比較典型地代表了粉絲群體的特性。
粉絲對偶像是有選擇的,有只看顏值的,也有看實力或人格魅力的;對偶像的期待是不同的,諸如女友粉、媽媽粉。這種選擇、期待的不同,會促使粉絲們在偶像市場里選中自己心儀的一款,不同粉絲哪怕是粉的同一個偶像,也會因慣習的不同,產生不同的行為,形成不同的子場域。在新媒介場域細分的大背景下,意向性更強的粉絲群體加快了子場域的細分,并在各群體之間形成了相應的“鄙視鏈”。“團粉”鄙視“CP 粉”,“CP 粉”又覺得“毒唯”阻礙了偶像的發展;為自家偶像的事業操碎了心的“事業粉”不喜歡占便宜的“媽媽粉”,“媽媽粉”又對“女友粉”諸多挑剔……但不管是哪一類群體,都對粉絲經濟的推動至關重要。
伴隨著子場域的細分,群體內部的信息自我滿足度逐漸提高,粉絲群體無需耗費更多的成本去和其他群體交換信息,就能夠實現信息的“自產自銷”,但與此同時帶來的負面效果是,群體幻想加劇。本來粉絲對偶像就存在盲信的心理,偶像的一切行為都是符合自己期待的,一切對偶像的批評都是不懷好意的,在這種心理下會對信息進行刻意解讀,這種解讀會以個體幻想的形式在場域內部不斷疊加,逐漸形成極化傾向。
自媒體的發展,讓普通受眾有了發表意見、傳播信息的平臺。當極強表達欲望的粉絲群體抓到輸出話語的媒介,流量的重要性日益凸顯。在“我的偶像有多努力,我要讓全世界都知道”的心態刺激下,刷屏、打榜等種種能引導流量的行為層出不窮,目的就是為了讓自己的言論(偶像)被更多人看到。但在群體極化的影響下,該場域內部又對外界意見相左的信息呈現出不管不問,甚至群起攻擊的現象,這也說明,粉絲的這種信息傳播更多在于表達而不在于溝通,它是單向的“安利”,而非雙向的互動。
場域作為一種社會關系,總是處于爭奪之中。這些爭奪旨在維續或變更場域中各力量的構型,即爭奪自我在場域中的地位,而取得地位的關鍵在于占有資本,它推動各行動者采取某種特定策略積極參與場域的博弈[4]。也就是說,“慣習”影響場域的構成與穩定,“資本”則決定了場域的影響力。
社交網絡等新媒體出現以前,粉絲的身份就只是單純的迷信者。偶像尚且難以通過媒介直接和粉絲溝通,粉絲要和偶像對話更是難上加難,只能通過購買相關產品或者寫信等方式表達自己的熱望,偶像的偶然回應則被看成神的恩賜。新媒體的到來徹底打破了傳播的格局,媒介場域的中介性得到了極大的展示。
以真人秀為例,偶像們在節目中摸爬滾打、嬉笑怒罵,神秘感和粉絲之間的距離感不斷降低,不再高高在上,而是好看的、厲害的、有吸引力的“小哥哥”“小姐姐”。粉絲可以從節目或社交媒介上圍觀甚至調侃自己的偶像,并在其對外經營的人設中找到適合自己的身份,如事業粉、媽媽粉、女友粉等等。
有了身份,就要有符合身份的行為。有因為偶像感冒“恨”其不穿秋褲的;也有因為偶像大齡單身加入催婚陣線聯盟;還有給偶像規劃了詳細的發展路線的……各種追星方式在身份標簽下逐漸合理化,并且在各個子場域內被不斷強調后趨于穩固,走向專業化、分工化。
以“陳偉霆代言三草兩木”事件為例。“英皇娛樂公司”旗下藝人陳偉霆代言微商品牌“三草兩木”的消息傳出后,粉絲不滿其經紀人為其簽訂不符合其商業形象定位的合作,遂動員群體力量調查“三草兩木”。先是質疑其微商起家,銷售“三無產品”,并以“吃回扣”為由,將陳偉霆經紀人霍某告上香港廉政公署。此后霍某在微博發表聲明,取消與“三草兩木”的合作。粉絲在此次事件中集中展示了其為偶像可以付出的時間精力和財力物力,在資本至上的娛樂圈,促使“英皇娛樂”不得不重新審視粉絲的影響力,重估藝人的經濟價值。
受傳者的轉變,是新媒體研究領域討論較多的問題,這種變化在粉絲群體身上同樣體現。粉絲不再被動接受偶像或其經紀公司傳播的內容,而開始借助新媒體平臺,主動參與傳播,甚至幫助公關。
以2019 年5 月“張云雷調侃汶川地震”事件為例。德云社青年相聲演員張云雷因其早年相聲段子中涉及調侃汶川地震部分,被網友指責。在此事件上微博熱搜之前,就有粉絲在其表演視頻下留言,稱言論有不妥,建議采取相關措施,并得到組織內部人員的支持。事件被推上熱搜后,粉絲群體在其“超話”“粉絲群”中組織公關。首先在熱搜榜中加上其他標簽發正面文章,轉移公眾視線,并在張云雷的道歉聲明下排隊道歉,排在前三位的粉絲致歉皆得到上萬人點贊支持。隨后,在6 月18 日發生的宜賓地震中,迅速反應,組織募捐,募捐發起6小時就已籌款11 萬多,得到四川省科技扶貧基金會官博認證轉發。這些公關行動沒有受專門的公司指派,而是粉絲自發進行,由群體內部自組織形成的層級對廣大粉絲進行分工調派,各層級成員付出的心力堪比專業公關公司,且在內部成員情感疊加的影響下,其投入效果更甚資本的推動。
然而正如前文所述,粉絲群體日益細化,有積極公關的粉絲群體,同樣也有消極態度應對的群體,甚至所謂“黑粉”群體。各個群體之間由于慣習的不同,資本導向的不同,形成不同場域,在信息繭里收、發信息,各自為政。當有一個突破口,信息就會溢出場域邊界,大量展示在大眾眼前,此時,偶像在大眾眼中的形象,其實就是各群體博弈的結果。雖然這種博弈目前仍停留在無意識狀態,但其可以產生的影響力,卻值得各大經紀公司重視。
一方面,當前媒介環境使偶像逐漸“商品化”。正如某部影視作品里,一位“女友粉”所說:“偶像與粉絲,理論上來講就是銷售者和消費者的關系。哥哥談戀愛時被發現,嚴格來講是沒有職業道德的。”與此同時,媒介也帶來了偶像市場的空前繁榮,偶像的“可替代品”增多,粉絲的可選擇性隨之增多,對偶像的保持周期逐漸縮短,偶像早已走下神壇,成為被選擇的一方。
另一方面,傳播主動性帶來的話語權使粉絲地位日益上升,權利意識愈加覺醒。粉絲不再對偶像亦步亦趨,反而會企圖憑借自身的影響力,左右偶像的選擇,按其所希望的方向發展。這種企圖憑借個人很難實現,但借助場域的影響力,就能夠形成輿論,對當事偶像造成一定壓力。群體成員對內越能掌握資本,越能獲得支配權;對外越能影響資本,越能實現權利意圖,贏得最終的博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