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閨中十二曲》的作者是陳寅生嗎？

楊未君

收藏家常寶波兄不僅富藏精品刻銅，也十分留意刻銅史料的收集、整理，我們常在一齊討論學習心得。蒙常兄賜教，我們讀到《歷代艷體詩歌精華》（圖1，饒少平選注，華夏出版社1996年1月出版）一書。這是一本中國古代艷體詩的選本。該書所選的最后一位詩作者是陳寅生（見該書670頁），書中簡介為（圖2）：“陳寅生，男，生卒年代和生平事跡不詳”，所選作品為：“閨中十二曲（選八首）”，即有“《如夢令》閨閣女郎年幼，十五心頭春斗……”“《昭君怨》寶馬香車儂嫁……”等八首，篇末并標注有“以上八首錄自《香艷叢書》第六集第三卷”。

刻銅家陳寅生的文學作品被記錄下來的很少。目前，我們是將《冶游賦》歸于陳寅生名下的，最早的論證見于周繼烈老師《有關陳寅生四題》（載《刻銅藝術》2006年3月創(chuàng)刊號第18頁）：

“到目前為止，我們沒有發(fā)現(xiàn)陳寅生的詩文集，所以他的只言片語，對研究者來說，都是十分重要的。

筆者在查閱有關秋瑾的史料時，偶爾發(fā)現(xiàn)一篇陳寅生的賦文，雖屬游戲文章，但足見陳氏之文采。

宣統(tǒng)年間，蟲天子編香艷叢書，共二十集八十卷，是一套大型專題性叢書，收書達三百三十余種。書由上海扶輪社在宣統(tǒng)元年至三年分三次印刷出版。

《香艷叢書》第六集第三卷，載有陳寅生的《冶游賦》一文，文意消極，但詞藻華麗。我們將此全文影印于此，即免抄錄之繁縟，又可保持原本風貌。”

《冶游賦》是目前發(fā)現(xiàn)的陳寅生發(fā)表在書刊上的唯一的自作詩文。把《冶游賦》和《閨中十二曲》比較來讀，二者風格很相似。陳寅生秀才出身，雅好詩文，如果能夠寫出《冶游賦》，說《閨中十二曲》出自其手，也是非常可能的。那么，《閨中十二曲》的作者是陳寅生嗎？

以前讀到周老師文章時，筆者曾購買了《香艷叢書》（圖3，1992年人民文學出版社影印本），在翻閱該書時，除了書中的《冶游賦》（圖4）外，對《閨中十二曲》也稍有印象，但在認識上卻從未把《閨中十二曲》歸在陳寅生名下。今見常兄從網上搜集到關于陳寅生和《閨中十二曲》的信息，便又將《香艷叢書》翻檢一過，并排比閱讀了其它相關資料，我們最終得出結論：《閨中十二曲》的作者并非陳寅生，而是另有其人。

《香艷叢書》編輯者署名為“蟲天子”，書前有宣統(tǒng)元年輯者自序。目前的研究表明，“蟲天子”為烏程張廷華，字萼蓀，浙江吳興人，為南社社友，而實際主持該書編輯工作的是王文濡，字均卿，也是南社社友。

該書自序后有凡例三條，可以看出其編輯的主旨和選文的原則：“一、本集搜輯隨時，不拘朝代先后，今人亦間登一二，多系可驚可喜未經刊刻之作;二、本集所選以香艷為主，無論詩詞樂府，足以醉心蕩魄者一例采入;三、本集所刊均系海內藏書家秘本名人校訂本，間有可疑處，不敢臆改，以存其真。大雅諒之。”

《香艷叢書》近年來有多種影印本、排印本以及選本。網上亦有電子文檔，其中尤以2009年上傳的“海上花甲叟”校對本最受好評。書中涉及《閨中十二曲》作者的，多歸在繆蓮仙名下。說《閨中十二曲》作者為繆蓮仙，大約是符合事實的。

繆蓮仙是個有趣的人，他的書也十分有趣。這個很冷僻的名頭近年來也逐漸被人頻繁提起。

繆蓮仙生于乾隆三十一年（1766年），卒于道光年間，他原名繆艮，字兼山，因喜愛李白，遂自號蓮仙子。他是浙江杭州人，工詩文，“尤工小詞，錦心繡口，別具風流，有元人氣味”。他的著作有很多，最著名的是《文章游戲》四編。他雖具才學卻場屋困頓，曾寫有一聯(lián)說“妻子望他龍虎日，功名于我馬牛風”頗為膾炙人口。他一生游歷在燕、齊、越、吳、閩、皖、豫、粵之間。大約44歲時來廣州，在粵26年，在杭州去世，時大約70歲。

現(xiàn)當代學人如林語堂、錢鐘書、唐弢等對繆蓮仙多有提及，下面是郭沫若評論繆蓮仙的話，很有代表性。

“對于繆艮，倒是要替他呼吁一下，這個人是一位很有才華的人。少年時曾在商店當過學徒，后來有了機會讀書成了秀才。但自此以后功名蹭蹬，一直不能上進。……他的著述相當多，單是《文章游戲》就編了四編，其中收集了自己署名的文章二百二十篇，還有好些署別人名字的文章，事實上也是他做的……《文章游戲》在今天雖然很少人知道了，但在當年八股文統(tǒng)治的時代，它作為叛逆者吹入了一股涼風，大受歡迎。曾風行一時，到處翻刻。其中有好些文章，在今天讀起來也還是饒有風趣的。繆艮此外還有詩集、詞集及其它雜著。我覺得他所走的路數(shù)和蒲松齡差不多，我希望研究文學遺產的朋友們對于他能予以一定的注意”（載1961年《光明日報》《陳云貞〈寄外書之謎〉》）。

《閨中十二曲》即載于《文章游戲初編》（卷七）。這套書至少在嘉慶年間繆蓮仙40多歲時就已經印行了。我們從網上能看到道光四年（1824）的《文章游戲初編》的書影，就已經標明是重刊本了。也就是說，早在陳寅生出生前，載有《閨中十二曲》的《文章游戲》一書就已經印行多年了。所以，《閨中十二曲》的作者是繆蓮仙不是陳寅生。

陳寅生（1830-1912）和繆蓮仙應該是沒有交集的。繆蓮仙在京游歷約是20多歲的年輕時侯，印行《文章游戲初編》時繆已在廣州，陳寅生那時也還沒有出生。《閨中十二曲》的作者和陳寅生應該是沒有關系的。

那為什么《歷代艷體詩歌精華》的選編者會把《閨中十二曲》的作者歸在陳寅生名下呢？

依我們揣測，大概是是所據(jù)《香艷叢書》版本的緣故。《歷代艷體詩歌精華》在《閨中十二曲（選八首）》篇末標注有“以上八首錄自《香艷叢書》第六集第三卷”的字樣，由此可知此詩歌選本所依據(jù)的即是人民文學出版社影印本《香艷叢書》（共五冊）。我們翻檢即可看到《閨中十二曲》排在《冶游賦》之后，《冶游賦》是標注了作者“陳寅生”的，而《閨中十二曲》并沒有標注作者（圖5）。事實上，我們看到的《文章游戲初編》木刻本在目錄中《閨中十二曲》也沒有標明作者。像《閨中十二曲》這樣的文學作品，一般說來多是在坊間早已流行的曲子，說作者是繆蓮仙，也只是說繆對其進行了加工整理并編輯著錄而已（“《文章游戲》就編了四編，其中收集了自己署名的文章二百二十篇，還有好些署別人名字的文章，事實上也是他做的”，按這個的說法，把刊載在《文字游戲初編》中的《閨中十二曲》歸入繆的名下是可信的）。《歷代艷體詩歌精華》的編選者或許因此理解為《冶游賦》和《閨中十二曲）》的作者都是陳寅生了。事實是《冶游賦》和《閨中十二曲》是不同時期、不同作者、分別獨立的兩條，后一條創(chuàng)作的年代還要早于前一條。《香艷叢書》凡例中的第一條說得明白，“本集搜輯隨時，不拘朝代先后，今人亦間登一二，多系可驚可喜未經刊刻之作”，由此看來，前一條作者是陳寅生，后一條作者是繆蓮仙（至少是繆蓮仙編輯）;后一條見于前代著錄，而陳寅生《冶游賦》目前還查不到原始出處，極有可能是香艷叢書編者采集到的陳寅生的稿本，是未見著錄之作。由此或可猜測，“蟲天子”張廷華或《香艷叢書》的編者王文濡或許與陳寅生是有交集的。

曹雋平

作家、收藏家、書法家。國家一級美術師，中國書法家協(xié)會會員，中國收藏家協(xié)會文房委員會委員，湖南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湖南師范大學兼職碩導，大型電視節(jié)目《見字如面》顧問。

現(xiàn)任湖南省文化館副館長、《藝術中國》雜志主編。

發(fā)表文物考證、評論文章兩百余篇，著有《抱樸求真》四卷本、《楷書入門——曹雋平書法教室》一套5本出版。

2018年11月，與北大方正簽約書寫“曹雋平楷書字庫”。

2018年12月，獲評“2018感動湖南十大人物”。

2019主持的“湖南百年重大歷史題材美術工程巡展”獲國家藝術基金資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