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組詩）

張巧慧

一個人的長白山

一個人的孤寂之美。

一個人坐車越過群山、河流

循環往復的道路

我按捺住心頭突然涌起的火光

那溫泉突突地冒著

沒有任何禁行可以阻止我

當我越過欄桿，從地上撿起

一枚松果，森林覆蓋我

我還是想告訴你

叢林之中，光從交疊的大樹間落下

光透過葉背

照亮暗處的苔蘚，那種安謐

（一個賜予，一個接受

他們并無掙扎）

我在逃避什么？這一生已深陷谷底

卻依然拒絕那光

我的拒絕竟像求生一般

天? 池

云霧中不能自拔的人，顫抖于高處之寒

但她還在執著

放下吧，回去吧

無非是群山之巔一個涸澤

一個美的陷阱

昨夜他發來短信：夢見重回青春

在山岡攜手望月，如此青澀，刻骨銘心

我們已老去多久？夢中的少年

與天池邊裹著雨衣發抖的婦女

對美的占有

有些人不費吹灰之力

有些人卻窮盡一生

致黃昏

整個黃昏，我都在想你

夕光，惆悵，暮晚之愛，一個女人的猶豫

倦怠了絢爛，我已愈來愈偏愛

日夜交接時將暗未明的青灰

陽臺上的搖椅是空的，遠處的群山

已漸漸轉為濃黛

青灰色，在天邊愈來愈淡

有那么一瞬，我幾乎難以自持

短信的沖動——

你看，世界從沒有水深火熱

只是一個人的作繭自縛

靈隱寺

預設之外，也在意料之中

中年的相遇，需要神靈額外的應許

靈隱寺，門已關了

山中更冷，你打傘的手更傾向我

你讓我看水，看到流逝

看雪，紛紛

看大樹，靜默里還原失去的光陰

看柵欄，與柵欄里的兩個雪人

我阻止了試圖翻越的心思

阻止了內心的真實

但并不妨礙我在心中默念一遍

你的名字，又念一遍我的名字

這兩個名字，隔著整個俗世

像剛才我們走過的那段

如履薄冰

但并不妨礙我默念時的莊重

莫日格勒河

適合在高坡俯瞰、它的曲折

適合在高坡俯瞰，一切曲折

從大興安嶺西麓，

從杳無人煙的山地、草原

她平靜地進入我的視野

我在山崗坐著，長風吹亂黑發

女兒舉著相機興奮地跑著

看著她閃亮的眼眸

看著一條河的圣潔、芬芳

我們從人間來，她往人間去

她不知前途兇險

沒有一條河流能保持清澈

沒有一個靈魂永遠干凈

但此刻是美的;曲折也是美的

當越野車橫穿莫日格勒

水花濺滿車窗，夕陽碎成一片

我心中依然激動如少年

秋? 意

雨聲乍響，甫有驚雷

我起身關窗，觸到了秋天

蟲鳴清瘦下來，叫一聲

停一聲;遠山略瘦，枯樹幾枝

雨，沿著滴水斷下來

我執念的，被遮蔽的古意，漸漸重現

書房的燈光，暗下來的屏保

還有我。幾弦散音，有幾聲，無幾聲

有果子落下來，夾在雨聲中

“嗒”一聲;夏季曾發生的那些滾燙的事

將被一一寬恕、遺忘

惋惜的是：我寫下的詩句

從未寄出;泛黃的信箋漸次擁有

某種古典之美，恰似秋的寬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