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的貓

吳欣怡

“我以前養過貓的?！卑职终f。追問起來，這是他十歲上下的事情。這樣的故事，只在一些喝得兩頰黑紅的午后，才會被他逐一地盛進餐盤子里。

爸爸養第一只貓的時候，只有七歲。遠房親戚家的貓產下貓崽，等它們大了一些，爸爸去抱了一只。這只貓是灰色的，間著黑色的虎斑，眸子翠綠，很是靈氣。爸爸一天天地把貓養大。全家上下，貓只親爸爸一人。

爸爸小的時候，住在一條小河邊。爸爸住的鄉叫藤橋鄉，整個藤橋鄉，就依著這條河興建。爸爸出生那年，是大躍進的第三年，鄉里的農田不生稻子。爸爸很瘦。后來，就怎么吃也吃不胖了。

貓兒抱回家的第二年，我的姑姑出生。姑姑上頭還有一個叔叔，算上我的爺爺奶奶，一家五口人，睡兩張床，一間臥室用屏風隔斷。爸爸和爺爺分睡其中一床的兩頭。房子挨著河，冬天天冷，貓就爬進被窩，鉆到爸爸胳肢窩下面。有一次，爸爸和爺爺調了個頭，貓錯爬到爺爺那里，遲疑一下，穿過被窩，重又找了爸爸去。

爸爸的祖輩行醫，家教嚴，講規矩。于是，爸爸養的貓也講規矩。一家人吃飯，貓從不會跳上飯桌。貓收著一對爪子，端正地在一旁蹲著。爸爸從自己碗里省一些飯菜，作貓的吃食。如果爸爸吃肉，那貓也有肉吃。

再一年，這只貓也產下了崽子。

鄉里有一種說法，剛生下來的貓崽子是不能給人看的。人的屬相有十二，其中沒有貓，貓對此介懷。尤是讓屬鼠的人看了貓崽，母貓嗅出濁氣，便會把初生的貓崽咬死。

這說法很靈，不可犯，大人告誡說。爸爸不信。當天下午，興高采烈的爸爸就招呼小伙伴上家里看貓來。

三五個腦袋擠在貓窩跟前，都是和爸爸上下年齡的人。爸爸屬牛，所以這里頭有屬鼠的。

第二天，貓崽子真的死了。

爸爸在家哭了一整天。

這只貓后來變得虛弱，抱病死去。傷心的爸爸用紙箱為它做棺，帶去河對岸，厚葬在竹林里面。

這樣過去了兩三年，爸爸才想起要養第二只貓。

第二只貓是一只黃貓，能逮耗子，身手敏捷。

有一天傍晚，刮著大風，一只飛不高的麻雀跌在了路上。爸爸撲上去，把麻雀攏在手掌心，飛也似地跑回家去。爸爸要把麻雀給奶奶看，才一松手，麻雀就受驚地撲棱起來。麻雀飛到桌子下面。天黑了，還沒有上燈，奶奶彎腰找它，找不見。那只黃貓迅速地竄出來，在空中一把叼住了麻雀。沒等爸爸反應過來，黃貓已把斷氣的麻雀拖上房頂，吃了個干凈。

吃過麻雀的黃貓，再不逮耗子了。黃貓竄上圍墻，去隔壁的院子，逮鄰居養的雞。此后，就天天有來砸門的人，說爸爸養了只惡貓，偷他們家的雞。

后來，再有鄰居砸門的時候，那只偷雞的貓，就被爸爸殺死了。

爸爸是用繩索勒死那貓的，手一使力，貓就不動彈了。爸爸把貓拖去河對岸，也埋在竹子下面。

爸爸再沒有養過貓了。

爸爸也沒有像祖輩那樣學醫做郎中。十八歲那年，爸爸考進杭州的交通學校，學的船舶機械。爸爸找工作的時候，爺爺舍不得他出海跑船，托人說情，進的是港口航務管理的單位。 終是與江河有關的一份差事。

進了城，爸爸就很少回鄉里了。

我重新想起這個故事是在前天。我給爸爸打了個電話。

“要不要再給你抱一只貓呢？”電話這頭，我在北京。我想到二姐給她父母養了只貓。二姐的爸爸想二姐的時候，就給那貓喂東西吃。

“哎咿，現在哪還能養貓呢！”爸爸說，“貓有潔癖，非要去那河邊沙地里拉屎拉尿，把自己弄干凈了才肯回家的?！卑职忠还舶徇^四次家，越住越寬敞了。電話那頭，爸爸和媽媽的新家在一間高層的公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