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慧華,李碧珍
企業家精神是影響全要素生產率增長的關鍵因素。一方面,隨著市場經濟的深化,以米塞斯為代表的奧地利學派認為,在市場競爭中,企業家精神以及企業家對于推動技術進步和經濟增長的貢獻巨大。我國改革開放40多年的經驗證明企業家精神對提高生產率、促進經濟增長的重要性。2010年之后中國經濟從高速增長進入中低速增長,如何激活企業家精神以提升全要素生產率尤其重要。另一方面,凡勃倫等美國制度學派則認為企業家會破壞經濟增長。企業家虛榮的本能和逐利的天性破壞生產和技術,通過財富的轉移與再分配產生財富的破壞過程而非財富的創造來獲取個人的巨額利益。鮑莫爾(1990)指出企業家在社會經濟中所承擔的角色是多重的,這些角色并不都是富有創新性的,是在與創新相關的生產性行為和以尋租為目的沒有直接創造財富的非生產性行為之間配置的結果。這對于經濟增長績效是極其重要的,也決定了企業家精神對生產率和經濟增長貢獻的水平。
我國企業家分為套利型企業家、創新型企業家和管理型企業家(蔡慶豐等,2017)。與民營企業相比,國有企業的所有權相當于是特殊的“公共產品”,其產權博弈使得企業家精神幾乎“關閉”(李新春等,2006),由于國有企業董事長或總經理的政治色彩更加強烈,可將他們劃分為管理型企業家。而民營經濟天然具有市場經濟特征,伴隨著我國經濟成長的民營企業家才是真正意義上的創新型和套利型企業家。為此,本文以民營企業政治關聯和企業家精神為切入點,通過對2008~2016年中國民營上市企業的非平衡面板數據的實證分析,探討了政治關聯、企業家精神對全要素生產率的影響,并進一步分析了不同政治關聯層級和市場化進程的異質性以及民營企業熱衷于政治關聯的原因。
企業家創業精神可通過三條路徑促進生產率:第一,通過知識外溢提升生產率。當社會中創業企業家數量增加時,由于知識的外溢和規模經濟的作用,創業導致的創新活動使得產品的單位成本更低,生產率更高;第二,通過競爭的激烈程度提升生產率。創業數量的增加使得產品和企業之間的競爭更加激烈,通過優勝劣汰以及資源的再配置提升生產率;第三,創業本身就是對新機會的識別,創業使得企業種類多樣化,經濟發展多樣化(Audretsh&Keilbach,2004)。企業家通過創業創造了新的部門、新的產業生產新產品或服務,從而促進產品的更新換代。
從企業層面看,企業家的創新精神通過兩個方面影響全要素生產率。一是以產品多樣化促進生產率的提高。企業家通過產品的多樣化降低市場變化帶來的不穩定性,以投入產出效率較高的資源組合方式替代效率較低的資源組合方式來消除實際生產活動中廣泛存在的技術無效率情景(Foster,2000),從而提高產品更新速度并縮短產品升級換代周期,在“水平效應”上提高企業生產率。二是以技術進步促進生產率的提高。雖然新技術具有不確定性和風險性,但企業家的創新精神能夠容忍這種不確定性并有助于增強他們對機會的識別和利用,通過迅速推進新技術的商業化,創造出新產品、新組織方式和新市場等來提高現有生產要素的利用效率,實現全要素生產率在“增長效應”上的提高。從產業層面看,一是企業家創新精神以要素配置優化促進生產率,企業家創新精神能夠打破原有的均衡格局,通過新技術代替舊技術而獲得暫時性壟斷租金,使得生產要素在產業間和企業間進行重新配置從而在“水平效應”上提高生產率。二是通過創新的投入差異改變勞動和資本的生產率以及調整不同產業在產業結構中的占比從而在“增長效應”上提高生產率。
據此,提出假設1:企業家創新創業精神會促進全要素生產率的增長。
政治關聯對于在快速轉型背景下的中國民營企業來說,是一種重要的非正式資源,它可以成為法律保護不足時的替代機制(吳文鋒等,2008)。政治關聯企業通過某種特殊關系獲得比較優勢,相對更加容易獲得銀行貸款、政府補貼或者提高企業進入行業的門檻等。然而,這種便利的獲得容易造成要素市場的扭曲,不僅會影響在位企業的資源配置效率直接導致全要素生產率的降低,而且會通過壟斷勢力改變企業的進出行業門檻行為,間接降低全要素生產率(蓋慶恩等,2015)。盡管政治關聯可能會給企業帶來更高的私利回報,但為了維持這種特殊資源,需要花費一定的尋租成本,導致交易成本的增加。從政府層面分析,政治關聯可能會讓企業為了迎合政府的“干預之手”,通過提供更多的就業崗位來承擔更多的社會責任,從而造成企業生產率的下降。從企業層面分析,政治關聯企業需要投入更多資源去尋租,導致過度投資造成資源浪費和社會福利損失(羅黨論和唐清泉,2009),從而不利于生產率的改進。
政治關聯還會降低企業家創新參與意愿。政治關聯能夠給企業帶來政治資源,激勵企業投入更多的精力去“尋租”(楊其靜,2011),擠占企業內部創新投入資源,損害了企業的創新能力,降低了企業家的創新精神。此外,政治關聯作為稀缺資源會導致企業員工配置效率降低,有政治關聯背景的員工崗位更加穩定,穩定的工作降低了其勞動生產率,而創新需要有相應的激勵機制配套(Manso,2011)。綜上,由于企業家對于內部創新管理和激勵的疏忽以及政治關聯所帶來的特殊穩定性,導致企業家創新創業熱情的降低。因此提出:
假設2:民營企業政治關聯會降低全要素生產率。
(8)降雨指標。考慮到區內一年降雨不平均,多集中于汛期(7—9月),選取降雨不均勻系數(即多年汛期平均降雨量與多年平均降雨量之比)作為降雨指標,在GIS平臺中進行量化和0~1之間歸一化差值處理(圖3h)。
假設3:政治關聯會抑制企業家創新創業精神的發揮,并影響全要素生產率水平。
1.全要素生產率(TFP)估計——隨機前沿分析框架
本文采用具有時變技術效率的超越對數生產函數進行全要素生產率(TFP)估計分析,參考李維安和徐業坤(2012)的做法,模型如下所示:
lnyit=α0+α1lnkit+α2lnlit+vit-ui(1)
其中,lnyit表示企業的增加值,取上市公司的主營銷售收入對數來表示。lnkit表示企業的資本存量,用上市公司的平均資產來表示,具體為ln(平均流動資產+平均固定資產)/2,lnlit表示勞動,用上市公司的職工人數來表示。vit表示隨機擾動項,ui表示無效率項,根據Battese&Coelli(1992)面板隨機前沿模型中無效率項的設定,uit=e-τ(t-Ti)ui,uit即代表 t時期企業i的全要素生產率,模型檢驗結果具有時變性。
2.企業家精神
Hebert&Link(1989)將企業家精神分為創業精神和創新精神。以自我雇傭率作為企業家創業精神的代理變量在國內外較為常見(Hebert&Link,1989;潘健平等,2015),自我雇傭率由于數據的限制,主要采用省際面板數據,按照民營上市公司所在的省份進行匹配,數據來自《中國統計年鑒》。基于已有研究,本文采用研發強度作為企業家創新精神的衡量指標,將專利授權數量作為穩健性檢驗的替代指標檢驗其穩健性,此數據主要來源于CSMAR數據庫中的數據。
3.政治關聯
本文參考袁建國等(2015)、Fishman&Wang(2013)、余明桂等(2008)的研究,采用上市公司高管(董事長或總經理)是否具有政治背景作為民營企業政治關聯的衡量指標,此數據來自于CSMAR數據庫中的個人特征數據。此外,進一步區分政治層級,如表1所示。
參考潘健平等(2015)研究選取股權集中度(bigShare)、現金流量(Cashflow)、盈利能力(ROE)、負債水平(Leverage)、成長性(Growth)、營運能力(LAZ)、企業資產規模(Lnasset)作為控制變量。表1闡述了上述指標的詳細說明。
本文采用Stata14.0軟件,選取民營上市企業非平衡面板數據為樣本,由于企業政治關聯來源的CSMAR數據庫自2008年才開始統計,所以選取的樣本區間年限設定為2008~2016年,同時刪除上市不足一年的上市企業。數據來自國泰安、Wind數據庫以及《中國統計年鑒》。為了避免極端值的影響,本文對連續變量在1%的水平上進行了Winsorize處理。首先對本文采用的模型進行F檢驗,檢驗結果拒絕使用混合回歸,對于個體效應通過hausman檢驗發現拒絕原假設,故本文采用固定效應模型進行估計。為檢驗假設1和假設2設計以下模型:

表1 變量定義

為檢驗假設3,以Efit和Rdratioit為被解釋變量研究不同層級的政治關聯對企業家精神的擠出效應,設計以下模型:

其 中 ,Entrepreneurshipit包 括 Efit和 Rdratioit,FGOit包括省級及省級以上政治關聯Provinceit、市級政治關聯Cityit以及縣級政治關聯Countryit。
由表2可知,全要素生產率、企業家創業精神、企業家創新精神的離散程度較高,且平均有39%的企業擁有政治關聯。其他控制變量的分布也具有較高的離散程度。此外,表2還報告了政治關聯企業和非政治關聯企業的均值差異檢驗結果,初步表明企業政治關聯對企業家創業精神和創新精神可能具有不利影響。

表2 變量描述性統計
表3為基本估計結果。模型1、模型2和模型3結果顯示企業家創業精神(Ef)、創新精神(Rdratio)、政治關聯(FGO)三個變量在1%的置信水平下顯著,企業家創業創新精神對全要素生產率有積極促進作用,政治關聯會顯著降低全要素生產率,在模型4將所有變量放入,結果仍然顯著。企業家創業、創新精神每提高1個單位,全要素生產率的增長速度就可以顯著提高0.31%和0.01%,這表明企業家精神對全要素生產率有積極正面影響,企業家精神的發揮可以顯著促進全要素生產率的增長。而政治關聯在提高全要素生產率方面并無幫助,反而會降低全要素生產率的增長,每增加1個單位的政治關聯,全要素生產率就顯著降低0.18%。這與假設1和假設2相一致。
進一步分析,將總樣本分為有政治關聯和無政治關聯兩組,估計結果如表4所示。在控制其他影響因素的前提下,有政治關聯組的創業精神提升0.25%的全要素生產率,而無政治關聯組則可提升0.33%,政治關聯削弱了企業家精神對于全要素生產率的貢獻程度,對企業家創業精神造成了一定的擠出效應;創新精神在兩組當中影響是一樣的,對全要素生產率的貢獻都是0.01%,可知不管有無政治關聯,創新精神對全要素生產率的貢獻是沒有差異性。但政治關聯卻會擠出創新精神,通過表5可知,政治關聯對創業和創新精神均顯著為負,每增加一個單位的政治關聯,創業精神就被擠出0.54,創新精神被擠出0.204,表明政治關聯越強,對創業和創新精神的擠出效應就越明顯。這與假設3相一致。

表3 固定效應基本估計結果

表5 檢驗結果
1.政治關聯層級差異
根據國泰君安數據庫,將董事長或總經理的政治關聯進行層級劃分,省級及省級以上、市級以及縣級以下。在企業發展過程中會面對一些如產業扶持、稅收優惠等影響到企業利潤的“非市場化”問題,“非市場化”往往與企業家自身的影響力以及企業家與地方政府的關系密切相關,而企業家的政治關聯層級是其社會影響力的最佳表現(蔡慶豐等,2017)。不同的政治關聯層級意味著企業家的影響力不同,省級以上的影響范圍更大,縣級的影響范圍較小。如表6所示,其對企業的創業精神和創新精神的擠出效應具有一定的差異性。對于創業精神而言,政治關聯層級對創業精神的擠出效應呈現兩頭大,中間小的局面,省級及省級以上的政治關聯的擠出效應比市級要強,省級及省級以上每增加一個單位的政治關聯,企業的創業精神就下降0.35%,市級則下降0.28%,而縣級卻為0.38%。一方面,政治關聯的層級省級以上的,其影響范圍較廣,民營企業為建立和維持更高的政治關聯層級,需要付出更高的成本,而政府對民營企業的干預動機和可能性也更高,從而使得企業家沒有動力去創業。而政治關聯層級很低的,企業家影響范圍有限,也就很難從政治關聯中獲得利益,因而擠出效應明顯。另一方面,政治關聯層級居中對創業精神的擠出反而較小的原因,與中國的階層交往有一定關系。中國地市級官員的任命以省內調動為主,在區域范圍內企業家愿意深耕其影響力范圍內的各項資源以獲取利益和機會,尤其是各地政府正在大力落實大眾創業萬眾創新的號召,加大刺激經濟和招商引資的力度,政府有形的手日益強大,使得企業能更多地在影響力范圍內獲取政策支持,因而盡管仍然存在擠出效應,但其擠出效應最小。
此外,從表6可知,省級及省級以上的政治關聯越強,對企業創新精神的擠出效應也越強,每增加一個單位可擠出0.47%創新精神。與之形成對比的是,市級層面的政治關聯不但沒有擠出企業家創新精神,反而還能提升企業的創新精神,加大企業的研發投入。縣級層面的政治關聯對創新精神沒有顯著效應,原因在于政治關聯在耗費企業成本的同時會相應給企業帶來某些特殊的資源便利(如政府補貼、稅收優惠、融資便利),從而帶來利潤增加,有利于增加企業研發投入和產出,促進企業家的創新精神。然而,如果政治關聯層級過高,為此付出的成本高于所得收益,不僅無法帶來利潤的增加,反而會耗費過多的財力和精力,從而抑制企業家的創新精神。

表6 政治層級差異的影響
2.市場化水平差異
進一步考慮市場化水平差異的影響,本文使用的市場化差異數據來源于全國經濟綜合競爭力研究中心編寫的《中國省域經濟綜合競爭力發展報告2016~2017》中的二級指標發展水平競爭力下的三級指標市場化進程競爭力。如果某地區的市場化水平得分高于全國的中位數水平,則認為該地區的市場化水平較高,將樣本劃入“市場化水平較高地區”組,否則劃入“市場化水平較低地區”組。表7和表8列示了不同市場化水平對全要素生產率的影響以及企業政治關聯對企業家精神的擠出效應。市場化水平較高地區,企業家的創業精神對全要素生產率的貢獻要比市場化水平較低地區要大。企業家的創新精神對全要素生產率的貢獻兩個地區一致,都是0.01%。企業政治關聯在市場化水平較低地區會更加明顯地抑制全要素生產率的增長。市場化水平較高地區企業政治關聯對于企業家精神的擠出效應相比市場化水平較低地區不明顯。因此,當市場化水平越高時,企業政治關聯對于全要素生產率以及企業家精神的擠占越弱,企業家精神對全要素生產率的貢獻越大;反之當市場化水平較越低時,對全要素生產率以及企業家精神的擠占就越強。
造成這一現象的主要原因可能是在市場這只“無形之手”和政府這只“有形之手”同時作用下,“有形之手”更易觸及。通過市場只能依賴于創新來獲得企業的生產率增長,但依靠政府則可以實現政策套利來獲取企業的短期利益。如果政府這只“有形之手”逐漸強大,甚至可能扭曲和擠占市場這只“無形之手”,導致民營企業的比例和活力均有所下降,中國市場經濟中的企業家精神會明顯受挫(蔡慶豐等,2017)。

表7 不同市場化水平對全要素生產率的影響

表8 不同市場化水平企業政治關聯對企業家精神的擠出效應
除了企業的研發強度可用來衡量企業家的創新精神之外,企業的專利授予量也可以反映企業家創新精神的意愿。因此,本文采用CSMAR數據庫中的民營上市公司專利授予數量的對數(lngrants)作為代理變量,而企業家創業精神的代理變量即自我雇傭率,采用Es=(省私營和個體企業就業人數/全部就業總人數),將兩個新的代理變量代入重復上面的回歸,表9所示實證結果沒有發生實質性變化。

表9 以lngrants和Es衡量企業家精神的穩健性結果
本文以民營企業政治關聯和企業家精神為切入點,通過對2008~2016年中國民營上市企業的非平衡面板數據的實證分析,探討了政治關聯、企業家精神對全要素生產率的影響,并進一步分析了在不同政治關聯層級以及不同市場水平下的影響。在此基礎上本文還研究了民營企業熱衷于政治關聯的原因。
實證研究結果表明:一是企業家創新創業精神的確能夠促進全要素生產率的增長;二是政治關聯會對企業家的創新創業精神產生擠出效應,進而抑制全要素生產率;三是政治關聯層級對創業精神的擠出效應呈現兩頭大,中間小的局面;四是適中的政治層級,有助于提升創新精神;五是市場化程度越高的地區,企業政治關聯對于全要素生產率以及企業家精神的擠占越弱,反之,擠占越強。在市場機制仍不完善情況下,過于注重構建政治關聯是中國企業家精神衰落的原因之一。
本文的研究啟示在于:微觀層面上,適度水平的政治關聯是民營企業的次優選擇。因此,民營企業想要長期持續健康的發展,就要持續減少政治關聯,充分發揮企業家精神以提升全要素生產率。政府層面上,政府對地方經濟的干預會刺激企業家尋求政治關聯而不利于企業家精神的發揮,故而要減少政府的介入和干預、減少尋租的空間來激發企業家創業和創新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