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海霞

母親生我前一天做了一個夢,夢見家里的葫蘆藤上掛滿了小葫蘆,一個個掛著露水,在朝陽的照耀下泛著金光。父親聽完后,拍板說,這個孩子生下后小名就叫小葫蘆。
我小時候頭型長得不周正,右邊后頭大,而且右腮也比左腮大,一咧嘴嘴便朝左歪,父親說我是個長歪了的葫蘆。
一次我去二大爺家串門兒,進門便聽到二大爺喊二大娘拿斧子來,他說葫蘆長歪了,他要將歪掉的那塊兒砍掉。聽到這話,我嚇得一溜煙跑回家,眼淚鼻涕哭了一大把。氣得二大娘罵了二大爺三天,說他明知道我叫小葫蘆,見我進門了還喊著砍葫蘆,真是明擺著嚇唬孩子。
二大爺砍葫蘆這“梗”不脛而走,胡同里那群熊孩子遇見我便高喊“砍歪葫蘆了”。后來,父親意識到事態嚴重,以后再有人這樣“指桑罵槐”便讓我兩個哥哥沖出去,將那群熊孩子“嚇唬”跑。有些跑得慢的,被哥哥追上,也沒少挨我哥拳頭。
小葫蘆這名字著實成了我的心病,誰喊我這個名字我都不高興,小孩子的心思只能憋在心里。終于有一天,我發作出來,質問父母,咋給我起這么個小名,難聽死了。父親說這是母親生我前夢到了葫蘆,我回懟:“若是夢到豬,還喊我豬不成?就是沒文化,起不出好名字來。”
那時我最羨慕跟我玩的小伙伴們,她們都有個好聽的小名:小花、小柳、小寧寧、小燕子。人家的小名一喊,半條胡同都跟著雀躍起來,而我的小名一出口,卻引來嘲笑聲一片。好在大家都知道我不喜歡自己小名,上學后同學們沒人敢當面喊我小葫蘆。
上了高中后,我們村就我一個人考上了重點高中,我終于把小名甩在五公里外的家鄉,班里沒人知道我的小名。高中畢業前,我們班一個暗戀我的男生送給我一個畢業禮物,我打開一看,是一個刻著字的歪葫蘆,氣得我連上面的字都沒看便扔進了垃圾桶,從此和那個男生楚河漢界,永不來往。直到現在,他都不知道我當年為何和他絕交。想來他送我葫蘆不是惡意,他喜歡雕刻,再說葫蘆是辟邪、招寶之物,他送此物是祝我高考順利。
隨著年齡漸長,身邊人再也不敢喊我小名,連父母也不再喊我小葫蘆,而是稱呼我大名。父親62歲那年患了小腦萎縮,開始健忘,家庭住址和自己姓名都不記得了。我送他去醫院看病,醫生問他記得家里孩子姓名不,父親指著我說:“我女兒叫小葫蘆。”父親這句話,說得我眼淚下來了,我趕忙回答:“是的,我就是小葫蘆。”
那段時間,我經常問父親:“我叫啥?”父親回答:“小葫蘆。”聽到這三個字我便開心得不得了,我害怕父親有一天連我的小名也忘記了。3年后,父親突患疾病離世,那個喊我小名的人走了,從此世上再無人喊我小名。
如今,我在離家幾千里的外地工作,夢里常回故鄉,回到生我養我的地方。多么希望在異鄉的路上,有一天突然有人從背后操著鄉音喊我“小葫蘆”,寬慰一下我遙遠的鄉愁。
誰能想到,當初那么極力排斥的小名,幾十年后,卻縈繞在我的心頭,化成我生命中最動聽的音符。小名,是我來時的路,是我蹣跚成長的小時候,是被父母捧在心頭的寶貝兒,是那掛著露水、泛著金光、充滿朝氣和希望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