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州園林中的魚文化

朱勵 周俊良

摘 要：在早期的漁獵活動，魚作為可靠穩定的食物來源被原始人所神話。魚脫離物質生產需求后，進而融入造園設計中，成為園林的審美媒介。文章基于對儒道佛審美觀念的分析，通過溯源其文化根源，探尋園林造景的表現形式，感受魚元素在蘇州園林中的造景運用和表現。

關鍵詞：蘇州園林;魚文化;魚崇拜;裝飾

殷周時期，園林被稱作囿和獵園，專門馴養禽魚鳥獸以滿足上層統治者的需要。至魏晉時期，園林中魚的生產功能逐漸減弱，取而代之是審美功能的增強，魚元素以各種形式融入到造園設計中去。以水為中心，堆疊假山，觀魚游樂，進而形成中國傳統的古典園林，水在園林中象征著活力、自由、隱逸和隨遇而安，因而水在園林中的運用上限極高。而水與魚的淵源可以追溯到早期的漁捕活動時，原始人對穩定的魚類食物供給產生崇拜心理并逐漸將之神話，再加上極強的繁殖能力和旺盛的生命力，因而魚就有了吉祥富足的意味。從地域和建園形式上可以將中國傳統園林分為南北兩類，北方園林以皇家園林為盛，規模宏大，建筑類型繁多，山水氣度開闊，南方園林則以蘇州園林為首，樸素雅致，曲折幽靜，臨水而建，亭榭畫舫，施以奇花異草，步移景異。

《園冶》提出“雖由人作，宛自天開”，園林總體布局和組合要合乎自然，疏密相間，質樸自然，善于分隔空間，突破視覺極限，以求景有限而意無限和幽深寬廣的美學效果。蘇州園林往往巧設布局，精心構筑亭、臺、榭、舫，讓人能寄情園景，小憩身心，探芳尋幽，或攜友飲酒以示雅興。五色亂目，使目不明，平淡趣美成為蘇州園林的審美追求，而魚紋飾或魚元素的運用，在園中俯拾皆是，展現了園林生活的靜閑和清高，成為精神的棲息地。

一、蘇州園林中魚文化的哲學基礎

（一）師法自然：道

《中國古典園林史》中“本于自然，高于自然”的造園追求是道家思想的流露，意在改善人與自然相對隔離的狀態，滿足古人的生理和心理需求，屬于人為設計的次自然，而“師法自然”成為打造園林的第一準則，賦萬物于靈性，模擬自然山水，以求最本真的狀態。商周時期，古人往往會將天命與人事掛鉤，這也是后來道家演化出的“天人合一”，追求人與自然的和諧，萬物皆備于我。道家從不認為事物能以個體形式單獨存在，而是認為自然風物到處體現辯證統一，世間萬物都有其對立面，“萬物負陰而抱陽，沖氣以為和”，也就是可以達到和諧的審美高度。《莊子》中大量記錄了漁人和漁父的事跡，在莊子看來，人與魚是一致的，要面對現實，有待而生。“濠梁之辯”讓“魚樂”思想廣泛植入蘇州園林的布局中去，留存至今，是移情萬物、追求自由的表現，亦為文人士族擺脫禮教、超然物外的代名詞。

（二）君子比德：儒

儒家以純粹的自然之物為審美對象，將其與人之高潔品格相聯系，來展現人格之美。“君子比德”便成為一種造園手法，賦予園林以文化內涵。儒學強調“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儒家以“修身”為立足點，積極入世，實現抱負。魯昭公以鯉魚贈孔子，變相地肯定了孔子的氏族地位。孔子為兒取名鯉，有魚躍龍門、飛黃騰達的期盼。除此之外，孔孟提倡仁政，認為在生產力落后的時期應當秉持“節用”的態度，如“數罟不入洿池，魚鱉不可勝食也”。這一思想使得魚類豢養頗為科學，讓魚元素在蘇州園林的眾多元素中脫穎而出，為觀魚賞魚提供了必要條件。

（三）梵我合一：佛

“魚晝夜未嘗合目，亦欲修行者晝夜忘寐，以至于道。”修行之人晝夜不眠，正如水中的魚從不合眼，所以佛教中將法器做成木魚狀。木魚的敲錘之聲，柔和低沉，是修行者心靜如水的體現，也警示僧侶們勤奮修行。在佛學中，魚是有慧眼的，于污水中能保持眼神清澈，洞悉環境，隱喻修行能洞察世事，尋求心靈的解脫和豁達，借自然而悟使心境清虛，達到自由之境。很多情況下，佛教中的“不殺生”幾乎都泛指魚類。百姓將捕獲到的名貴品種的魚類送到寺廟中的魚池里，以求福報和永生，故園林中的魚池也就具有了觀賞和祈福的功能。

二、蘇州園林中的魚文化景觀元素

（一）魚紋鋪地

園林鋪地是指路徑、庭院、活動等空間的地面鋪裝，一般分為廳堂、庭院和路徑三類鋪地。廳堂鋪地通常會采用石板、磚塊等材料，構圖簡潔。庭院鋪地往往采用條磚鋪砌，組成席紋、間方紋、人字紋、斗紋等圖案，中庭則偏向于用碎瓷、瓦片、卵石作花街鋪地，以凸顯院落的寧靜和幽深。根據情境的差異，鋪裝形態和風格也發生相應轉變，為室外環境提供了較高的審美意蘊和文化內涵。

蘇州園林的鋪地中紋樣和紋飾繁多，構圖極盡巧思，采用點、線、面的組合追求預期的效果，輔之以韻律和節奏，渾然天成。蘇州園林中的魚紋多為金魚紋和鯉魚紋，“魚”與“余”的諧音讓魚有了富貴吉祥的美意，我們也經常將年年有余掛在嘴邊，寄予魚多子多孫、榮華富貴的美好祝福。“金魚”又和“金玉”同音，“金玉同賀”是金魚戲蓮的畫面，傳說天女變魚，魚生人，再變為天女，故魚有女性的象征，反映了古時的生殖崇拜以及豐收的渴望。金玉滿堂也用來形容飽讀詩書和財富極多的人。

漁網紋鋪地是漁隱抽象化的具體表現，古人借漁而隱，漁者自由而悠閑。網師園中“網師”即漁父，取漁隱之意。園中殿春簃的庭院鋪地巧用卵石、殘瓦片和碎瓷等尋常之物，相間鋪砌，作漁網狀，同時在西南角冷泉亭處配上魚形圖案，相互呼應，十分含蓄，烘托出院落的靜謐之感。殿春簃作為舊時的書齋庭院，是增加學問和修養的地方，回廬結網捕獲知識，暗喻讀書明志。漁網也有聚寶盆聚財和網財的含義。園中魚蝦圖案并列鋪地，取“侶魚蝦而友麋鹿”之意，是園主志趣高雅、閑適生活的體現。網師園中的魚紋裝飾多夸張而抽象，形象豐富而飽滿，青瓦片垂直排列勾勒出大致輪廓，以卵石填充內部，鱗片和魚鰭采用不同顏色的瓷片拼接而成，色澤輕亮明快，通過材料的排列疏密、大小、對比變化，完善了鋪地中的魚形象。拙政園有魚荷鋪地，留園舫舟前有魚藕鋪地，亦體現了吉祥如意、生活美好的祝福。

（二）魚形裝飾

在崇尚“萬物有靈”論的古代，蟲魚鳥獸往往被認為是自然力量的代表而被刻在器物之上，扮演溝通人與自然的角色，成為園林中的吉祥符號。談到魚形脊飾，不能忽視鴟吻的演變因素和鋪墊作用。《阿含經》曰：“眼如日月，鼻如太山，口如赤谷。”由此可猜測鴟尾是佛教摩羯魚傳入中國后與本土文化融合而成。南北朝向晚唐過渡階段，以魚尾為主體的鴟尾逐漸發展成為獸頭魚尾的鴟吻或吻獸，成為兼有實用性和審美性的裝飾物。古代的木制結構的房屋怕火，水能克火，魚為水性生物，屋脊處的鴟吻，既有防止房屋滲漏的功能，也帶有人們對消災滅火和驅兇避邪的期盼。

與鴟吻相關的脊飾是龍吻與魚龍吻。作為蘇州園林里的流行建筑裝飾主題，魚龍吻獸是古代人民對封建科舉制度的重視程度的體現。在儒家文化里，“魚躍龍門”是文人志士社會地位發生改變的映射，鯉魚還有幼龍之稱，所以“童子乘鯉魚”的魚龍吻脊飾是金榜題名的祈愿，魚身龍頭外加雙翅的形象與鴟尾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魚龍吻獸在蘇州園林中多用磚粉摻白灰進行炮制，同時將各種動物紋飾和植物紋飾雕琢和彩塑屋脊兩端。盡管龍吻在私家園林中是嚴禁使用的，但是乾隆帝幾次下江南，造訪名園，使得拙政園、虎丘等園林的地位頗為特殊，龍吻裝飾穿插其中。魚龍吻上有時還會堆疊著石雕祥云、仙桃、壽石、松柏、麒麟、蝙蝠等傳統吉祥元素，成為長壽多福的象征。

拙政園南山館墻上有魚紋及蝙蝠紋，“蝠”通“福”，“魚”通“余”，故言福祿有余。網師園“竹松承茂”枋中留有一對磬和鯉魚磚雕，以蝙蝠襯之，是為普天同慶。虎丘牌坊繪有躍鯉的雕紋，暗含時來運轉、騰達高升的美意。

（三）魚文化建筑

蘇州園林中有魚文化的建筑類型表現形式多為亭、舫、榭等，多來源于漁獵的生活方式。唐宋以后，理學的發展達到頂峰，“鳶飛魚躍”“魚樂”“濠濮間想”等哲學基礎的意象化運用，加上以小見大的造園手法，讓蘇州園林的內容日益豐富。

亭，《釋名·釋宮》記：“亭者，人所停集也。”亭，有頂無窗，內外通透，古人借景抒情之地。亭的曠遠，極盡虛空，為江川山水所融，成為文人探尋自然的載體，同時側重整體與部分的統一，強調整體的美觀和感受。蘇州滄浪亭建于山巔，古樹參天，怪石嶙峋，有清高雅興的意蘊，園內設觀魚處，取“知魚樂”，莊子垂釣濮水之意。留園濠濮亭，名出東晉簡文帝的游覽華園林觀魚的感悟，意表隱居避世的精神。

舫，舊時解釋為漁船，也就是舟的意思，在蘇州園林中為船狀的長出水面的觀景平臺，作眺望用，供文人墨客理清思緒或是抒發情感。唐宋以前，隱者張志和以及畫者吳鎮深得漁隱文化的精髓，那時的舫也就成為特殊的載體，用來安慰內心漂泊的文人。明清時期，統治者將舫與水聯系起來，強調“君舟民水”，繼承儒家修齊治平的學說。蘇州怡園畫舫齋，詞人辛棄疾所留楹聯有漁隱的意蘊。拙政園“香洲”，集亭臺樓閣于一身，荷風四面，賞蓮觀魚，暗香盈袖，閣上搭樓，樓高二層，重檐卷棚。退思園中有“鬧紅一舸”，燕園有“天際歸舟”，環秀山莊的“補秋舫”等。

橋，《園冶》：“引蔓通津，緣飛粱可度。”橋藏于園中，用來增加景深和空間層次。水有曲折婉繞之美，借橋而連，整體合宜。藝圃乳魚橋（平橋），并建乳魚亭相對，“知有游鱗聚”，觀幼魚戲蓮，可謂靜美閑適。

三、結語

在生產力不斷發展的古代社會，魚逐漸脫離物質生產進而融入到園林的文化建設中，造就了多彩的藝術形式。魚元素作為蘇州園林造景藝術元素之一，其衍生出的鋪地、裝飾、建筑的文化內涵，在營造園林意境中發揮不可或缺的作用。無論是魚紋鋪地寓意的吉祥富貴，還是作鴟吻狀對驅邪消災的期盼，亦或是漁隱建筑表達的隱居避世，都是從不同角度對蘇州園林的魚文化進行的分析與思考。我們既希望入古，繼承中華民族優秀的傳統文化，同時也希望能出新，通過設計，讓蘇州園林的魚文化與現代設計相結合，營造出豐富、有深度的綠色空間。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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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單位：

北京化工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