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勇
隨園主人在《續詩品·勇改》中寫:“千招不來,倉猝忽至。十年矜寵,一朝捐棄。人貴知足,惟學不然。人功不竭,天巧不傳。知一重非,進一重境。亦有生金,一鑄而定。”他認為詩歌有弊病,就當勇于改正,其實,不論作文還是做人,都須“知一重非,進一重境”。
《醉翁亭記》里的“環滁皆山也”,這么簡單一句,據說是撕爛好多稿紙才得出來的。宋代朱熹《朱子語類》139卷,曰:歐公文亦多是修改到妙處。頃有人買得他《醉翁亭記》稿,初說滁州四面有山,凡數十字。末后改定,只曰:“環滁皆山也。”5字而已。歐陽修講究文字簡潔,不述廢語,不置閑墨,他同宋祁等人合編《新唐書》,曾以“其事增于前,其文省于舊”而被夸耀。白居易的詩歌膾炙人口,其遺稿“涂改甚多”“竟有終篇不留一字者”。 老舍寫文章有一個竅門,就是寫完之后不斷念給人聽,“再念、再念、再念”。也有知名作家介紹寫作經驗說,把作品當成不是自己的,從別人的角度旁觀,冷靜地修改。葉圣陶講過,審慎的作家寫作,往往斟酌又斟酌、修改又修改,一字一句都不肯隨便。故陀斯妥耶夫斯基說:“作家最大的本領是善于刪改。誰善于和有能力刪改自己的東西,他就前程遠大。”
人生如作文,也需要不斷地修改。《寄園所寄》中有一則主考官向考生認錯的故事,是對“知一重非,進一重境”很好的詮釋:一介書生徐存齋,30歲就進了翰林院當編修,朝廷派他到浙江主考,該是何等的年少氣盛。閱卷中,他發現一名士子在八股文中用了“顏若孔之卓”這個典,他眉頭一皺,拿起筆來,劃了個黑杠,批上兩個字:杜撰。凡是有主考的不佳評語,考生要到堂上“領責”。這位士子捧著卷上去,一看年輕的主考大人滿面慍色,不知該如何應對。但不得不為自己申辯:“大宗師見教誠當,但此語出《揚子法言》,實非生員杜撰也。”徐存齋卻頗有點肯于道歉的氣度,敢于認錯的作風,連忙從太師椅上站起來,“本道僥幸太早,未嘗學問,今承教多矣!”然后,“改置一等”。這位年輕的翰林可謂中國科舉史上的一次特例。
“人非圣賢,孰能無過,過而能改,善莫大焉。”一個人在工作生活中出現過失不要緊,關鍵在于能否正確對待、及時改正。錯誤有大有小,有的關涉原則立場,有的屬于學藝不精,有的就是一時疏忽,但如何面對別人指出自己的錯誤或失誤,態度卻迥然不同,由此,人品立見高下。故列寧說:“聰明的人并不是不犯錯誤,只是他們不犯重大錯誤的同時能迅速糾正錯誤。”
莫言獲得諾貝爾獎后,《咬文嚼字》雜志挑出了其書中的多處錯誤,并把這些錯誤匯總后分2次寄給莫言。莫言第一次看了后回應:“挑得很對,非常感謝。”第二次他又說:“讀者提得對。我認錯。”隨后,他感慨道:“說實話,我連小學都沒畢業,能有現在的成績,是讀者對我的錯愛,還被戴上一頂‘著名作家的帽子,實在讓我汗顏。既然讀者能在我的幾本書里找到錯誤,說明大家依然喜歡我,也對我是莫大的鞭策,那我就更要善待讀者,一絲不茍地繼續寫下去。我肯定,在我的書中,還有很多錯誤,我非常歡迎大家毫不客氣地指出來,我一定虛心改正。”
須知,誠心認錯是改過向善的前提。“前事不忘,后事之師”,只有懂得了“知恥而后勇”的道理,才能發揮出力量和勇氣來改正錯誤,奮發進取,努力向上。“君子博學而日參省乎己,則知明而行無過矣”,及時省察、反思,經常觀照內心,不僅是先賢們的閃光點,也是每個人的修身之要。
(編輯/張金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