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猶太難民紀念館的公共外交作用研究

張珊珊 張翊晨

1938年11月9日至10日凌晨，猶太人店鋪的碎玻璃鋪滿了德國柏林的大街小巷，在月光下猶如碎裂的水晶。“水晶之夜”（Crystal Night）標志著德國納粹對猶太人有組織的屠殺正式開始，數(shù)萬猶太人千方百計逃離家園。遭遇其他途徑多次拒絕后，時任中國駐維也納總領事的何鳳山，連夜向幾乎走投無路的奧地利猶太人發(fā)放了前往上海的“生命簽證”。法西斯陰影下，上海成為猶太人的“生命綠洲”。1939至1940年期間，兩萬多猶太難民輾轉(zhuǎn)來到上海避難。1941年上海淪陷后，猶太難民被日軍強制生活在虹口區(qū)北部“指定區(qū)域”，和上海市民共同經(jīng)歷了艱難的戰(zhàn)時歲月。1999年，在由加拿大溫哥華中華文化中心和猶太人大屠殺問題教育中心聯(lián)合舉辦、上海猶太人研究中心協(xié)辦的“猶太人在上海”系列活動中，何鳳山的義舉被公之于世。

長期以來，這段歷史不為國內(nèi)外公眾所熟悉。為了再現(xiàn)和紀念這段歷史，促進中外文化交流，上海猶太難民紀念館于2007年3月向國內(nèi)外公眾開放。紀念館展出大量史料和文物，吸引了眾多海內(nèi)外游客，有力促進了國外政要和民眾對這段歷史的了解和對中國包容、多元的文化價值觀的認識。紀念館通過向世界講述這段中外交流的友誼故事，發(fā)揮了積極的公共外交作用，在一定程度上有助于提升中國的軟實力。

一、博物館、軟實力和文化外交

博物館作為公眾教育場所具有塑造文化記憶、傳遞文化價值觀的功能。隨著全球化程度日益加深，博物館帶來的國際交流愈趨頻繁。一方面，國際旅游的發(fā)展為博物館帶來更多各國參觀人員；另一方面博物館通過國際展覽、國際租借等方式接觸到更多的國際公眾。這些國際交流活動都是公共外交的重要形式。博物館日益成為公共外交的主體之一，在提升國家軟實力方面發(fā)揮積極作用，特別是在政治上分歧較大、正式溝通渠道比較困難的局勢下，博物館在促進國家間關系方面可能發(fā)揮重要作用。①例如：2005年，中東和西方國家關系緊張，大英博物館舉辦了“遺忘的帝國：古代波斯的世界”特展，展出了借自伊朗博物館的兩個藏品，與伊朗政府通過展覽保持了溝通。新加坡和法國的博物館交流個案研究則顯示，雙方的主要合作動力來自社會和經(jīng)濟需求，而非出于政治方面的考慮，其客觀結(jié)果仍顯示博物館在公共外交和外交事務中具有重要性。②

改革開放以來，我國博物館大力推動各種國際文化交流活動。例如：向英國博物館出借文物就是開展文化外交的一種重要形式。出借的文物往往獲得英國媒體的高度關注，有助于塑造中國先進、文明、創(chuàng)新、和平、多元化的國家形象。③

二、上海猶太難民紀念館的公共外交作用

20世紀90年代以來，部分當年猶太難民回到上海，希望參觀舊居，對這段歷史感興趣而到上海旅游的猶太游客也在不斷增加。1992年中以兩國建交后，這段歷史在文化和外交層面所具有的重要價值逐漸為我國政府所重視。上海猶太難民紀念館正式開放，并且著力開展“猶太難民在上海”等特色文化外宣活動，打造虹口“東方諾亞方舟”形象。

館長陳儉曾對紀念館宗旨進行闡述：“猶太人避難上海是世界民族流亡史和避難史上非常獨特的事件，也是整個反法西斯戰(zhàn)爭的特殊組成部分，它體現(xiàn)了我們中國人的人道情懷。世界上有關猶太難民的博物館和紀念館很多，但沒有一家是講述這一事件的，所以我們必須自己講好這段故事，傳播這段歷史。”④紀念館的成立背景及館長闡述顯示出公共外交作用是紀念館的重要定位。與國外紀念猶太人大屠殺歷史的紀念館不同，上海猶太難民紀念館主要紀念猶太難民在二戰(zhàn)期間逃離歐洲、在上海得以幸存的歷史，為全球性二戰(zhàn)猶太人記憶提供了不同的視角。⑤通過館內(nèi)展覽、外事接待、海外巡展等方式，紀念館積極發(fā)揮文化外交作用，成為講述中外交流故事的重要窗口。

（一）史料展覽真實再現(xiàn)當年特殊歲月，引發(fā)國際游客強烈情感共鳴

紀念館主要包括四個部分：摩西會堂舊址、兩個主要展廳和名單墻。游客到紀念館通常先到摩西會堂參觀，了解歷史上三次猶太人移民中國的浪潮。二號展示廳通過圖片、物品、視頻、音頻等展品展現(xiàn)二戰(zhàn)中猶太難民逃往上海、重獲自由兩大主題，使用多幕多媒體播放系統(tǒng)，通過視頻短片生動再現(xiàn)了當時猶太難民移居上海的艱辛歷程。三號廳主要呈現(xiàn)猶太難民在上海的生活，重點講解當時的上海時局、猶太難民在日軍設置的猶太難民隔離區(qū)的生活情況，以及戰(zhàn)爭年代猶太難民與中國居民比鄰而居、共度時艱的動人故事。

通過展覽和講解，紀念館為參觀者打開了認識這段特殊文化交流史的窗口，填補了他們對上海與猶太難民關系的認知空白，加深了他們對上海歷史和城市文化的深層了解。紀念館在國際游客中知名度較高，已連續(xù)三年入選全球最大旅游評論網(wǎng)站“貓途鷹”（TripAdvisor）的“年度旅行者之選：中國十大博物館”榜單。在貓途鷹網(wǎng)站上，網(wǎng)友給紀念館的評分為4.5星，其中五星評價“很棒”的占60%，四星評價“非常好”的占32%，顯示出成立僅10年的猶太難民紀念館較高的國際知名度和好評度。許多游客發(fā)表評論表示，紀念館體現(xiàn)了非常特別的上海歷史文化。美國游客Garlic評論道：“我以前不知道中國為猶太人提供如此多的幫助。”（I never knew China had helped the Jews so much.）比利時游客Jamie M認為，“紀念館呈現(xiàn)了很多個體的故事，令人心碎但又吸引人的、關于包容和助人的故事，西方國家應該增進對此的了解。”（The museum also focuses on individual stories - heartbreaking， but also fascinating stories of tolerance and altruism that deserved to be better known in the West.）

二戰(zhàn)中的猶太難民在國際上是一個廣受關注的群體，各國各界對相關歷史也不斷進行反思。向世界講述猶太難民在上海的故事，與二戰(zhàn)猶太難民這一全球性議題產(chǎn)生了對話，這也是紀念館快速贏得國際關注度的原因之一。紀念館通過展覽再現(xiàn)歷史，充分展示和構(gòu)建了上海充滿人文關懷的城市形象。

（二）外事接待鏈接國際重要人士，提升對外文化交流的國際影響力

與關鍵人士建立關系是公共外交中的重要層面。⑥上海猶太難民紀念館非常重視與外國政要和社會名流的溝通交流。自開館以來，紀念館多次接待國際重要人士，外事活動成為紀念館發(fā)揮文化外交作用的重要渠道之一。

紀念館在中以文化外交方面起到了突出作用。中以建交后，第一位訪華的以色列總統(tǒng)哈伊姆·赫爾佐克（Chaim Herzog）參觀紀念館時強調(diào)：“中國人民在猶太民族歷史上最黑暗的時期幫助了我們，以色列人民不會忘記。”2013年5月7日，以色列總理本雅明·內(nèi)塔尼亞胡（Benjamin Netanyahu）參觀時對多年前上海接納飽受納粹迫害的猶太人、為其提供避風港的義舉表示深為感動。2018年8月，以色列媒體代表團前來參觀，團長亞隆·德克爾（Aaron Dekker）表示，紀念館收藏了非常豐富的展品，展品背后大多飽含著感人的故事，非常珍貴。2016年11月，時任法國外長讓-馬克·艾羅（Jean-Marc Ayrault）參觀了紀念館并對上海在庇護歐洲難民方面做出的貢獻表示感謝。2017年，紀念館先后接待了以色列駐滬總領事普若璞博士（Dr. Propper）、美國駐華大使布蘭斯塔德（Branstad）等多位政要。2018年11月，中國國際進口博覽會舉辦期間，紀念館接待了羅馬尼亞、巴布亞新幾內(nèi)亞等參會代表團。2019年，以色列創(chuàng)新局執(zhí)行官阿哈隆（Aharon）、奧地利前總統(tǒng)海因茨·費舍爾（Heinz Fischer）等多國政要訪問了紀念館。紀念館已成為上海在外事活動中開展對外文化交流的重要載體，在向輿論場中具有較強影響力的群體進行國際傳播中發(fā)揮了重要作用。

（三）海外巡展推動走出國門，向世界生動講述中國人道主義故事

海外巡展、借展是博物館開展國際交流的重要方式之一，也是文化外交的重要形式之一，藝術(shù)展品對傳遞國家形象具有重要潛力，對塑造正面的國家形象具有重要意義。⑦近年來，我國多家博物館海外展覽和借展頻次大幅增加，成為中國文化外交的重要組成部分。隨著紀念館的發(fā)展，館長陳儉明確了要“走出去”的想法：“向世界講述中國故事。猶太民族與上海的這段故事，應該讓所有人知道。”⑧從2010年起，紀念館多次舉辦國際巡展，先后訪問了德國、以色列、美國、匈牙利、澳大利亞等多個國家。2018年，紀念館在意大利都靈、德國杜塞爾多夫與當?shù)乜鬃訉W院等機構(gòu)合作舉辦了主題展覽和講座等文化活動。2019年，“猶太難民在上海”巡展在紐約舉辦，期間還深入布魯克林社區(qū)與觀眾交流。海外巡展中，經(jīng)常邀請原猶太難民及家人參與活動，他們真實的經(jīng)歷使故事內(nèi)核的傳達更加具象化，更能引起共鳴，更加有效地向世界展示出中國歷來所堅守的人道主義價值觀。

三、討論與建議

作為主題紀念館，上海猶太難民紀念館是二戰(zhàn)猶太難民在上海避難歷史的重要載體和再現(xiàn)者，也是我國博物館在公共外交領域的優(yōu)秀案例之一。紀念館從中國視角積極參與“二戰(zhàn)猶太難民”這一全球議題的對話，有助于推動展示中國維護和促進世界和平的國際形象，應深度挖掘并充分發(fā)揮其公共外交作用。

（一）推動相關保障工程實施，加快促進紀念館發(fā)展。之前，紀念館主要靠門票收入運行，展館空間、資金來源、人員配置均存在一定局限性。去年，上海市政府及各有關部門出臺了系列保障政策，推進紀念館擴建，加快申報“世界記憶遺產(chǎn)”的進程。紀念館應借此契機，積極推動，不斷優(yōu)化各方面發(fā)展。

（二）加強對猶太難民在上海生活史研究，為展陳提供豐富史料。在紀念館現(xiàn)有史料的基礎上，深化與高校、研究機構(gòu)等合作，通過更加深入、具體的史料學術(shù)研究，進一步挖掘這段歷史的細節(jié)和深度，不斷豐富館藏，為進一步講好中國故事取得更多的國際信任和民眾關注。

（三）創(chuàng)新展覽技術(shù)和展示方式，全方位呈現(xiàn)紀念館的收藏內(nèi)容。紀念館在上次改造后已增加使用了一些數(shù)字展示設備，例如：使用多媒體播放系統(tǒng)展示原猶太難民的口述采訪，通過當事人口述實錄的方式更直觀、可信地呈現(xiàn)歷史。因此，應進一步加快提高數(shù)字化展示技術(shù)，通過數(shù)字技術(shù)、VR技術(shù)等方式，跳出展館物理空間的局限，實現(xiàn)更好的參觀體驗和傳播效果。

（四）加強國際社交媒體傳播，更快提升融媒體時代國際影響力。當前，社交媒體已成為博物館接觸更多國際公眾、促進參與國際交流的重要方式。但目前，上海猶太難民紀念館在社交媒體中并不活躍，在國際社交媒體上也沒有開通賬號，國內(nèi)社交媒體也只有微信公眾號正常更新，但僅用于發(fā)布重要活動信息。因此，建議紀念館積極維護微信、微博等國內(nèi)社交媒體官方賬號，并適時在國際社交媒體開通、運營官方賬號，定期發(fā)布信息，與外國民眾積極互動，借助融媒體時代互聯(lián)網(wǎng)的傳播優(yōu)勢，進一步提升國際傳播能力和影響力。（作者供圖）

（本文系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研究青年基金項目“融合媒體時代中國電視劇的海外新媒體傳播與接受研究”的階段性成果，項目編號：17YJC860035）

「注釋」

①Leanne Hoogwaerts， “Museums， exchanges， and their contribution to Joseph Nyes concept of ‘soft power”. Museum & Society， Vol.14， No 2， 2016， pp.313-322.

②Yunci Cai， “The Art of Museum Diplomacy： The Singapore-France Cultural Collaboration in Perspective”. 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Politics， Culture， and Society， Vol. 26， No. 2， 2013， pp.127-144.

③Da Kong. Imagining China： Chinas cultural diplomacy through loan exhibitions to British museums. PhD thesis. University of Leicester， 2015.

④張晶晶：《286件上海猶太難民檔案的“回歸”》，上海檔案信息網(wǎng)，http：//www. archives.sh.cn/dajc/201605/t20160513_42675.html，2016年5月26日。

⑤杜捷欣：《“苦難”中的“幸”——上海猶太難民紀念館的空間生產(chǎn)》，2015年，華東理工大學碩士論文。

⑥Joseph Nye， Soft Power： The Means to Success in World Politics （New York： Public Affairs， 2004）， p.109.

⑦孔達：《試論博物館對外展覽建構(gòu)國家形象的價值與路徑》《，東南文化》，2018年第5期。

⑧周楠：《一位館長和他守護的“上海記憶”》，鳳凰網(wǎng)，http：//news.ifeng.com/ a/20150623/44021658_0.shtml，2015年6月2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