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姚謙
最近,我發現自己對于藝術收藏的強迫感,稍稍緩和下來了;過往對于藝術信息搶第一手的焦急,也松弛下來。這也許是跟年紀有關,不過,我想最大的原因應該是我想通了一個角度:不是我擁有這些藝術藏品,而是我被它們擁有過。收藏的意義是什么,直到今天,仍是我時不時會提出來問自己的問題。因為對美術的愛好、因為對文藝的需求、因為對人性的好奇、因為對歷史的興趣……所以在經濟能力和收藏條件允許下,我走上了收藏藝術品的路。跨過了入門的門坎后,真正的學習才剛剛開始,過去憑的是興趣,這太單薄了,有太多困惑與疑問需要解決;而最常面臨的問題就是:當自己發現收藏的標準與大多數人喜歡的趨向不同時,該如何說服自己或安慰自己呢?往往這還是指回到最初的源頭:收藏的意義究竟是什么?
數字時代也是議術時代,十數年過去時機也成熟,到了韭菜收割期。
即使到了今日,二十多年的收藏下來,我仍然對自己抱有相當程度的自疑和批評,就算身邊常有人表揚我,對于收藏有自己的眼光,我還是會心虛。因為在收藏路上我從來沒有一天,覺得自己是考慮夠周全的,而這些不安我總歸咎于一件事情:情懷,與所有喜歡收藏藝術的人一樣,那份啟動的心都是一份情懷。前不久看到許多人批評大陸富豪把他欣賞的歌手、電影明星和業績一流的畫家拉線合作,在臺前阿諛的背面,更多人會覺得這是一種對藝術的侮辱。我卻有另外一種看法,我認為他也是被情懷所驅動,而做了這些事,只是不考慮同樣是藝術愛好群眾的觀感,任性了一點。從當代藝術市場的趨勢來看,近十數年來已經把情懷量化,成了一種商業策略,這從Andy Warhol把日常生活定義后大量復制、并透過當下媒體的散播議論后稱之為藝術開始,這個觀念確實改變藝術在傳統意義上“稀少才絕對珍貴”,因為散播被議論的“議術”,成了藝術價值或價格的新定義。就如同他所說的“每個人都有15分鐘成名的機會”,藝術成了一種說服的結果。
當代藝術在觀念上突破和再定義中演練而成,因此吸引了新錢與新富投入,這個時代把藝術價值視為可量化并擴展價值,也有了一套模式;借由網絡社交平臺的興起,藝術價值成了一個個可供快速辨識的標簽,小至平價成衣商場銷售的T-shirt,累積普世皆知的基數,再加上網絡社交平臺的傳播運作,達到量化的點贊(無論喜歡或不喜歡都算是一個點贊),進入實體展演,例如公共區域大型裝置、各種展覽形式,再聚實體的人群觀賞流量,如此精細密集的推展,最讓需要流量為基礎的產業名人、流量明星和新富人群為此促動繁榮或買單,他們絕對有足夠的情懷與議術力,所以今日這已然是一種明確的營運模式了。這樣的故事這幾年來此起彼落,而所有參與的人也都是憑著一腔情懷共襄盛舉。最低層的人群恐懼排除在潮流外,涌向快銷成衣店買兩件印有網紅明星標簽的T-shirt,一件穿上身街拍,跟進網紅名人、歌手在Instagram表達所支持的藝術明星并給予一顆紅心之后,另一件原封不折期待網拍掙回成本。議術藝術這門生意的價值就此開始累積,數字時代也是議術時代,門坎低、表象壯觀、合適自爽。十數年過去時機也成熟,到了韭菜收割期,近日屢屢以想象的高價成交的網紅藝術作品,歌頌的不是作品,而是透過網絡共識所生的認同和審美。
我以為“不是我擁有了這些藝術藏品,而是我被它們擁有過”,如果這才是支持我繼續收藏藝術品的情懷,那么收藏了一件無論是投資考慮上或藝術性認同上,不被別人看好的藝術品,我都不該被干擾才是,藝術品不應該是議術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