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國石油工業如何破解上游“資源困局”

文 | 侯明揚

作者供職于中國石化石油勘探開發研究院

2018年我國油氣對外依存度雙創新高，石油對外依存度逼近70%，天然氣對外依存度升至45.3%，上游資源瓶頸已對我國石油工業未來中長期可持續發展帶來較大挑戰。

根據中國石油企業協會發布的《中國油氣產業發展分析與展望報告藍皮書》數據，2018年我國油氣對外依存度雙創新高，石油對外依存度逼近70%，天然氣對外依存度升至45.3%，上游資源瓶頸已對我國石油工業未來中長期可持續發展帶來較大挑戰。在此背景下，通過加大國內油氣勘探開發力度和擴大海外上游油氣經營“雙管齊下”，對于破解我國石油工業面臨的“資源困局”、保障國家油氣供給安全以及石油企業健康發展都具有重要意義。

我國石油工業整體面臨上游“資源困局”

從國內情況看，石油產量2015年達到歷史新高2.15億噸后，受資源劣質化和低油價等因素影響，連續三年下降，2018年產量不足1.9億噸；天然氣產量雖持續增長，與需求增量相比，同樣難以滿足國內市場消費增長。勘探方面，我國主要含油氣盆地特別是東部斷陷盆地資源探明程度相對高，渤海灣（陸上）探明程度超過50%，松遼盆地探明程度68.3%，未來資源發現難度進一步加大。自然資源部7月13日發布的2017年度《全國石油天然氣資源勘查開采情況通報》即顯示，2015年至今，全國石油與天然氣探明地質儲量明顯下滑，2017年全國石油新增探明地質儲量僅8.77億噸，天然氣新增探明地質儲量僅5553.8億立方米，均降至近10年來的最低點。同期，中石油、中石化和中海油等公司年報也分別披露，其儲量替代率均出現明顯下降，普遍低于各自2014年水平。開發方面，我國已開發油田整體處于高含水、高采出程度“雙高”階段，開采成本高，經濟效益差。其中，在中石油和中石化部分已開發油田，其2017年含水率已接近90%，整體接近特高含水階段，且可采儲量采出程度超過75%。此外，盡管我國非常規油氣資源儲量豐富，且中國石化涪陵頁巖氣田和中石油四川頁巖氣田等都建成了一定的產能規模，但我國非常規油氣資源開發仍面臨諸多問題，短期內獲得更大突破難度極高。

事實上，國內油氣上游資源難題由來已久，其主要原因可概括為：第一，資源問題。油氣資源品質劣化趨勢加劇，部分石油公司探明未開發儲量品位持續下降，新增探明低滲-特低滲等低品位油氣儲量占比持續提升，對提高開發效率與效益均有較大影響。第二，技術問題。在非常規、深層、超深層以及深海等復雜油氣勘探開發領域，都需要提高相關技術的適應性和經濟性。第三，上游投資不足。一方面，部分石油公司對上游勘探投入保障不足，導致油氣儲采比連年下降，近兩年甚至不足國際石油巨頭的一半；另一方面，我國石油工業上游投資主體較為單一，且勘探區塊退出等機制有待完善，客觀上都不利于上游投資水平提升。第四，環保約束加劇。隨著國家環境治理要求不斷提升，各類生態保護區和海洋功能區劃出的“紅線”，已對各石油公司油氣勘探開發活動產生了較大約束和影響。

從海外情況看，近年來我國石油企業上游板塊“走出去”同樣漸入瓶頸，未來發展面臨諸多問題和挑戰。一是油氣勘探項目少，可持續發展面臨嚴重挑戰。由于油氣開發項目風險低、投資回報周期短，我國石油企業海外上游經營往往偏向于在產開發項目，雖然能在較短時間提高權益產量，但需要巨大資金，收益也較為有限，難以形成有效的資源接替。國際石油公司則是勘探開發并重，勘探資產在上游資產中占重要比重。二是海外探區勘探領域愈加復雜，發現規模儲量難度大。海外待發現資源集中在復雜斷塊、基巖潛山、巖性圈閉等領域，增儲難度加大；海上油氣勘探挑戰較大，技術攻關能力亟待加強。三是部分開發項目進入中后期，提高采收率與提升效益的矛盾凸顯。特別是在本輪低油價期間，有相當一批開發項目經營困難，嚴重影響了海外上游板塊的效益。四是高回報低風險資產較少。我國石油企業海外油氣投資部分位于伊朗、敘利亞、委內瑞拉等地緣風險“高危”國家，投資回收具有風險。五是缺乏完善的資產退出機制，很難通過在不同階段設置不同的決策點，掌握投資與風險的平衡，適時退出或轉讓風險較大的區塊，并根據公司的戰略和定位，及時購入優質資產，優化資產組合。六是面臨資源國對外合作政策風險，如合同條款更加嚴格，限制外銷比例、提高了稅費比例、增加“本地含量”條款等。

加大國內油氣勘探開發力度正當其時

為緩解國內上游資源困局，2018年國家提出“大力提升油氣勘探開發力度”的號召，為石油企業提高國內油氣儲量和產量提供了重要的機遇。在此背景下，如何借力國家戰略，并通過完善企業發展戰略、不斷提升勘探開發技術以及上游運營管理水平等措施突破上游資源瓶頸，對我國石油工業發展意義重大。中國科學院金之鈞院士在總結“頁巖革命”成功經驗時曾指出：美國政府和石油公司各司其職，分別在資源、技術、政策和市場等領域做了大量工作，解決了頁巖油氣發展中“地上”和“地下”的各類問題，為其產量穩定增長提供了重要保障。參照金先生的觀點，筆者認為，積極應對我國石油工業面臨的“資源困局”，同樣可以考慮從兩個層面分別采取行動。

在國家層面，要著力解決支撐上游油氣資源發展的政策和體制機制問題。

政策方面，首先，技術進步是擴大上游油氣資源儲產量規模、提高石油公司生產經營效率與效益最現實有效的手段，國家要繼續出臺并完善相關政策，進一步推進油氣勘探開發技術創新。建議持續依托國家油氣重大專項基金等，有效推動石油公司對阻礙我國石油工業上游資源發展的突出難題進行攻關，及時將研究成果實施轉化和推廣。

其次，為進一步擴大國內油氣資源的經濟可采規模，建議繼續維持對頁巖氣、煤層氣等非常規天然氣開發利用的補貼政策及減稅政策；同時，建議參照頁巖氣等鼓勵政策，對致密油、頁巖油、油頁巖等非常規原油以及部分低豐度油氣田的開發利用分別給予適當補貼或減稅。

體制機制方面，一是要進一步完善油氣勘探區塊的競爭出讓制度和區塊退出機制，允許能源企業之間以市場化方式進行礦權轉讓，盡快形成以國家石油公司為主導、其它經濟成分共同參與的投資體系，確保上游投資水平，提高油氣資源勘探開發效率；二是要進一步完善天然氣市場化定價機制，建立上中下游天然氣價格聯動機制，同時鼓勵儲氣庫、管道等配套設施建設，從理順全產業鏈的角度促進上游天然氣資源勘探開發活動；三是要探索國家主導的風險勘探機制，通過成立國家油氣風險勘探基金等形式，保障國內上游油氣勘探投資水平，有效降低石油公司上游板塊承擔的經營風險；四是建立油氣資源勘探開發與環境保護的協調機制，將各類生態保護區、海洋功能區等對石油工業的影響降至最低。

在石油公司層面，要著力解決支撐上游油氣資源發展的投資及技術攻關問題。投資方面，參照百年石油工業史，上游板塊經營始終遵循“長周期、高投入、高風險、高回報”的發展規律，沒有投入的保障就不可能獲得穩定的油氣資源供給。因此，無論油價高低，我國石油公司都必須保證足夠的上游勘探開發投資強度；同時，在低油價時期，我國石油公司應明確現有資產組合中的投資順序，譬如，要對投資規模適當、回報周期短、收益率高的項目優先投資，以確保資金利用的整體效率。而在技術攻關方面，我國石油公司既要面向當前實際，在現有技術序列下，繼續加強對延長老油田經濟開發壽命、提高難動用儲量采收率和低成本開發等技術的研究攻關；也要聚焦未來熱點，深入開展對深層、超深層、深海和非常規油氣資源勘探開發的理論研究和技術研發。

“走出去”開展海外油氣合作未來前景廣闊

與國內情況類似，盡管我國石油企業上游板塊海外經營現階段面臨一定困難，但通過在戰略規劃、資產獲取、技術研發以及對外合作等各個領域的努力，未來發展仍具有較好前景。

戰略規劃方面，要從企業中長期可持續、高質量發展的高度充分認識海外上游業務的重要性，要統籌安排、加強規劃，明確海外經營的目標區域、重點國家以及資產類型等，努力實現海外上游發展的區域優勢和規模效應。資產獲取方面，首先，要加強情報收集，包括重點地區各類海外油氣項目的地質資料以及招投標信息等，為獲得優質海外資產奠定基礎；其次，要對各重點地區、資源國的目標資產進行系統的資源評價和經濟評價，努力實現不同油價水平下相關海外資產的動態篩選，為參與海外資產競價提早準備；第三，在其他條件允許的前提下，要重視海外勘探項目特別是風險勘探項目的優先獲取；最后，要建立海外油氣資產的動態退出機制，既能夠及時剝離無效資產“止損”，也能夠通過“低買高賣”資本運作模式獲取收益。技術研發方面，要針對海外油氣勘探開發向深水、深層和非常規等領域發展的整體趨勢，加大科技攻關，強化如復雜前沿勘探領域的油氣資源評價技術、面向海外選區獲取的資源評價與經濟評價技術、海外大型碳酸鹽油田注水注氣提高采收率技術以及深水-超深水勘探開發技術等。對外合作方面，在合作對象上，一是要加強與中東、非洲、南美等地區資源國的國家石油公司合作，特別要充分利用“一帶一路”國家倡議，盡量爭取沿線資源國內高回報低風險油氣勘探開發項目。二是要加強與埃克森美孚、BP、殼牌等國際領先石油巨頭合作，努力學習其領先的勘探開發技術以及成熟的海外油氣項目運營管理經驗。在合作方式上，對于技術層面較為成熟的油氣勘探開發項目，我國石油企業要爭當作業者，掌握項目運營的主動權；對于技術層面相對欠缺的項目，如海上深水-超深水油氣勘探開發等，可以先以參股形式介入，逐步學習積累技術與管理經驗，為未來成為作業者做好準備。

此外，我國石油企業還應該積極呼吁，爭取國家層面對企業大力發展海外上游業務給予有力支持。一是建議國家進一步簡化境外油氣投資項目審核、核準和備案流程，下放投資管理權限，對海外油氣投資的企業實行差異化考核，鼓勵石油企業加大海外上游投資；二是建議國家建立國內石油企業海外油氣業務溝通協調機制，避免國內石油公司間的無序競爭，推動優質上游資產價格的不合理上漲；三是建議成立國家層面的信息共享機制，包括海外油氣勘探開發數據、投資環境分析、境外投資應急等，避免資源重復浪費；四是建議從國家層面與資源國政府的溝通機制，通過在經貿領域內的密切合作往來，一方面為我國石油企業“走出去”獲取優質油氣資產創造機遇，另一方面也協助解決我國石油企業與資源國油氣合作中拖延支付、變更合同、投資保護主義等各類商務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