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金海來信了。他第一次來信
是在二十年前,那年
他回河北老家過年
去了就沒有回來
來信說明原委
父親幫他處理了
他留在村里的財產
今天這封信是他親屬寫的
說他剛剛去世
特寫此信告知父親
并祝父親身體健康

這讓我們知道父親是王金海想著的人
他肯定相信父親也一定想著他
而他不知道父親已早他幾年去世
父親死于腦溢血
沒來得及說什么
而在活著的時候
常常念叨:河北有個王金海
早晨,推開屋門
我習慣先看一眼院中的楊樹
每天,樹上都有一群麻雀
一邊相互叫著
一邊瞅著我
昨晚雖然落雪
今早也不例外
我知道它們在等什么
每當喂豬喂雞
它們就會落下來
撿吃食物的殘渣
之后再飛到別處覓食
不知要用多長時間,走多遠的路
才能填飽它們那小小的肚子
一群麻雀在風中飛行
一枚一枚落在雪上
石子一樣沉了下去
對于麻雀,我
真的幫不了什么
縮在黃豆棵下,幼兔一動不動
努力模仿著一團植物
毛茸茸的,誘人捧在手上
等到冬天它就會長大
長出厚實的皮毛
和健碩的肌肉
長出人和狗追逐的理由
田野,白茫茫一片
藏不住一點東西
野兔的長耳朵能聽出
危險跟自己的距離
提早的逃跑是如此迅疾
還是無法跑掉
每一只被捕獲的野兔
都讓我覺得它是我夏天放走的
已長大的那只
咔吧!夭折的是
一個孩子天性中的善良
更悲!更痛!
穗頭彎下,水稻
對即將結束的生長心滿意足
其中幾株稗草
躲過鐮刀,躲過除草劑
長到了秋天
像將就材料制作出來的一面小旗
在豐收的季節
它們的穗頭如此輕飄
像吶喊總是來自低處
稗草一生的努力就是要長過水稻
長到讓人一眼就能看見的高度
提醒太陽:這里從前是一個泥塘
——曾經是,現在依然
是稗草的家園
等待種子發芽的土地溫暖地黑著
飄著白云的天空總是那么藍
樹木環繞村莊
也只有它們真正綠了起來
低頭看見放過荒的水壩
一棵地丁,趕在草長起之前
開一粒紫色小花
它把所有陽光攬入懷中
坐在水壩上,工具歇在身旁
思緒在一支煙里繚繞
黑與藍消失的天邊
上升的水汽流動成地平線
沒長好莊稼的稻茬
在一根火柴下長出火焰
火焰長出滾滾煙塵
煙塵罩住的村莊
一邊揉著眼睛,一邊咳嗽
放過荒的地塊
一臺拖拉機轟轟作響
在入冬之前,它要把地翻好
老弟的頭發白了
眼角夾著黑色的顆粒
不管明年是否風調雨順
對于土地他不敢有絲毫怠慢
手持鐵叉端著一捧火苗
像端著心中的熱愛
一邊往灶坑里送柴
一邊揀出夾在柴草里的稻穗
身邊籮筐里已經過半
是母親一個冬天的收獲
最終將變成我們手上的一碗米飯
年輕的弟媳從來不屑
這收獲不多的舉手之勞
她總是一股腦將柴草塞進灶坑
那些稻穗的遺失
在一把火中成為永遠
雪,說來就來
在臘月,西北風一刻不停
柴煙伙同冰柱一起生長
火的叫聲在炕洞里亂竄
滋滋、噼里啪啦
一天中這最后一個活計
她用來溫暖自己
沒打開電視,也不去聽窗外的風
把身體安頓在熱炕上
她讓自己呆掉那么一會
她知道,她的寂寞
不是家人不在身邊
拿出手機,照例先詢問他們
然后探訪那個唯一的微信好友
他從不說話,只發一些圖片
那是他生活的地方
她的想象到不了那里,但
她在少女時代想過
他的網名叫
我不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