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雪黑鳥

常新港

某個中午的一瞬間，我發現我認識多年的雪變成藍色了。因為陽光那么專注地溫存著雪，所以雪才變了。院子里的雪是藍的，屋脊上的雪是藍的。這時，我先聽見一陣驟然響起的“撲啦啦”的風聲，隨后，不遠處，奇跡般地落下幾十只鳥……我看見它們在藍雪和耀眼光線的映襯下，驕傲地抖著黑羽毛，在藍雪地上印出無數朵令人著迷的爪花。

那個奇特的中午不久后的一天，郝老師布置了一篇作文，題目叫《記一件難忘的事》。

平常我很怵寫作文，這回倒好，吃冰棍似的把作文寫出來了。我寫的是：在一片奇怪的藍雪地里，我奇怪地遇見了一群罕見的精靈般的黑鳥……作文交給老師后，我那一天異常快活，好幾次憋不住問語文課代表：“郝老師把作文批閱完了沒有？”

作文本發到我手里后，我先翻到最新的一頁，急著看老師的批語。一看，我便傻了。那上面用紅筆寫著：“記敘文應記敘身邊發生的真事，不要瞎編亂造！雪怎么是藍的？鳥怎么是烏黑的？”

我脊背上的汗出來了，我狠狠地用筆在老師的批語后打了一個“×”，然后寫上：“雪就是藍的，鳥就是黑的！”

我得承認，我也只能在我的作業本上跟郝老師抗爭一下。

有天放學晚了一些，這時在一棵綴滿雪掛的榆樹上，我看見了期待已久的情景：幾十只黑鳥像果實一樣結在冬天的榆樹上。確確實實是黑鳥，我沒有撒謊。

如果此時能抓到一只鳥，郝老師就失敗了。

當那群黑鳥“撲啦啦”飛起時，我也在雪地上飛起來了。我一直追過一片雪地。今天，我發誓要追到它們的老窩去。

那群黑鳥本來是平行向前飛，突然群體直線飛起，落到工廠的一座20米高的大煙囪上了。我站在煙囪下連咳帶喘地等著，希望黑鳥能下來，它們飛到任何一個地方都可以，我都有辦法捉住一只。

我等急了，開始仰頭數著煙囪上的鐵鐙子，數到上面時，怎么也看不清，眼花了。我估計有50多個鐙子。

我準備沿著鐵鐙子爬上去！爬到四十幾個鐙子時，我兩臂發酸，低頭一看，下面聚集著十幾個人。他們向我揚著帽子，喊著什么，我聽不清。因為高空風大，風把他們的聲音撕碎了。

就在我心跳加快地伸出手碰到一只傻頭傻腦的黑鳥時，我愣住了。

原來這些黑鳥都是平常的灰麻雀。它們是被煙囪里冒出的煤煙熏黑的。我縮回伸出的手，看著一只只黑鳥從我的眼前驚恐地飛走，沮喪到了極點。

爬下煙囪時，我又突然高興起來。也許今后有人看見這群黑鳥，也會好奇它們的來歷，那時，我就可以得意地告訴他們這是怎么回事。

期末時，我寫了一篇說明文：《麻雀是怎么變黑的》。作文本發下來時，我又出了一身汗。郝老師給了我滿分。她的目光看向我時，我覺察出了一些不一樣。

無聲的抗爭告一段落。當然，我不會給同學們說我跟郝老師在我的作文本上都干了些什么。

我也沒有告訴任何人，因為那次爬煙囪，父親狠狠地揍了我一頓。但這些都是小事，我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