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菜頭
小學四五年級那會兒,暑假我被發配到老爸的軍營里待著。處境很慘,只有一個破書柜,除了專業書,沒有幾本閑書看。逼得沒辦法,我把一套豎排版繁體字的《封神演義》磕磕絆絆地看完了。實在是沒書看了,這才翻開很早之前老爸買給我的一套《森林報》。我寧可去讀繁體字版的《封神演義》也不讀它,可見我對這套書的反感。
《森林報》是蘇聯作家寫的一本科普書,按照一年四季的時序,記錄森林里動植物的動態。我當時覺得真枯燥、真無聊,遠不如紂王砍人腿給小狐貍好玩。但真沒別的書可看,也真的走不了,我只能硬著頭皮看。然后看著看著,覺得有點意思,原來不講故事的書也可以很好看,原來純描寫也挺有意思的。于是不僅全部看完了,而且每個假期去都會再翻一遍。
后來一次語文老師布置作文,寫一種動物。我就用書里的寫作手法,寫了一篇《蛇》交上去,得了90多分,是當時我的作文最好成績。
有這套書打基礎,后來讀《昆蟲記》什么的,就變得非常順暢自如。現在回想起來,小學老師教我們寫作文,強調用形容詞,強調敘述狀態,強調文章結構。但寫作最基礎的是描述,大量使用名詞和動詞,把一樣東西的特點準確挖掘出來,將其與同一個背景下的其他東西區分開來。不過對小朋友而言,這本身就是一件極為枯燥的事情,別說是寫,單單去讀都覺得枯燥。有這時間,還不如學幾個形容詞、幾個高端成語,背幾句名人名言,寫進作文里也可以得高分。
現在我認識到,精準描述事物意味著你對事物理解的深度達到了某種程度。你對本體理解得越深入、越精準,你才越有可能寫準比喻。你的比喻和類比越是精準,讀者的共鳴也就越是強烈和廣泛。同樣的,你閱讀別人的描述,看到的是別人如何在事物之間建立起次序、處理不同層面的關系,以及如何捕捉事物的特點。你看到的其實是整個思考過程。哪怕你還是個孩子,不明白這樣的描寫次序是為什么、這些相對關系為什么要如此處理,但在懵懂之中,也依稀感覺到了點什么。等到自己去做的時候,思路就會漸漸明晰起來。
總之,有些時候,強制枯燥一下不見得是什么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