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羅曼史：一個巨大的造夢工廠

景鑫

火車進站

1895年12月28日，盧米埃爾兄弟在巴黎的一家咖啡館放映《火車進站》，宣告電影的誕生。火車進站，電影的時代來臨。

與戲劇、文學、音樂、建筑這些相比，電影算是一門年輕的藝術，它誕生于19世紀末20世紀初，是唯一一門人類知道誕生日的藝術。北大教授戴錦華說，電影作為奇跡，不僅是作為偉大科技發明的電影攝放機器和技術，而且是指電影與敘事藝術“偶然”的撞擊和結合。而透明性、通俗性與娛樂性是早期電影和絕大多數商業電影追求、試圖保持的特征。

追溯電影的歷史，從一開始，電影便是最重要的大眾文化。20世紀上半葉，在西方國家，電影院在一定程度上取代了教堂，人們在里面尋求精神上的慰藉，通過看電影來滿足自己內在的需求，滿足一種偶像心理，這一點在今天的時代依然沒有多少變化，電影市場成功地創造出大眾對心理、文化消費的需求。

20世紀30至50年代，進入了好萊塢明星電影的黃金時代，這個階段，人們熱衷于制造、傳播明星的種種趣聞。到了60年代，電影進入最輝煌的時代，作家電影開始出現。所謂作家電影，是電影導演們開始成為一部片子的中心與靈魂。也是在這樣一個電影大師的時代，電影被充分證明了，它可以處理自有人類歷史以來，一切最為高深玄妙的主題。

電影的力量

每個人或多或少都能按圖索驥到自己看電影的源頭，以及愛看什么電影、為什么看電影。特德·霍普是美國獨立電影制片人，發掘了李安、愛德華·伯恩斯、托德·索倫茲在內的一眾著名導演。在回憶錄《希望為電影》里，特德·霍普回顧自己制片人生涯的經歷，呈現出了一個世紀之交的紐約電影圈。在書里，他講到許多電影激發了創作電影的沖動：戈達爾的《精疲力盡》（à bout de souffle）和《男性，女性》（Masculinféminin）、弗朗索瓦·特呂弗（Fran.ois Truffaut）的《四百擊》、馬丁·斯科塞斯（Martin Scorsese）的《出租車司機》等。特德·霍普想象電影擁有那種能夠帶來變革、創造，以及聯結世界各類受眾的力量，這些電影不僅是偉大的藝術作品，它們還能拉近人與人的距離，啟發人們不同的說話和思維方式。在剛進入路易克拉克大學讀書的1980年，他確信電影是他想要棲居和融入的世界。“我想要進入這個藝術與政治交融的王國。在這里，我們用文化來理解世界，甚至用文化來讓我們成為那些有趣、深刻、獨特和真實的東西的一部分。”

如履薄冰的娛樂工業

今天的電影已經成長為一個巨大、如履薄冰的娛樂工業，成為消費社會特定的一種娛樂方式。越來越多人走進電影院，然而它到底娛樂了誰？以什么來娛樂？

當我們走進銀幕背后，將目光聚焦至整個龐大的電影市場，之所以說是“娛樂工業”，因為它往往與時下流行、青少年文化、人們熱衷于關注的話題和現象相關。電影的世界，就是一個神奇的造夢工廠。

受全世界漫威迷喜愛的漫威宇宙，我們可以說是這種流行文化的象征之一。毫不夸張地說，它陪伴了一代代人。一個個英雄人物的覺醒和成長，精神內核往往總是與勇氣、責任、價值觀相關。而超能力滿足了人們在現實生活里無法企及的那個神奇酷炫的世界。它們如此令人迷戀。

在漫威系列里，2019年上映的《復仇者聯盟4》最終以42.39億的票房成為中國影史第三、進口片第一，超過了《紅海行動》。資本運作的一端巧妙地投大眾所好，整個市場其實一直就是這樣流動和循環。然而，嚴肅地思考一下不禁又會發現：每年的好片似乎又鳳毛麟角，很多問題值得深思，為什么有那么多爛片？為什么有些電影創下如此高的票房紀錄？為什么國內電影市場，依然是年輕群體占絕大部分？

2018年的《燈塔報告》顯示，近年來，電影市場不斷增長，呈現“年輕態”趨勢，2018年，19歲及以下觀影用戶市場占比8%，連續3年翻番增長，25歲以下觀影用戶占比已近四成。數據還顯示，2018年，中國電影市場總票房正式突破600億元，國產片票房占比首超六成，在口碑作用的影響下，馬太效應加劇。2018年，院線上映的電影一共499部，與上一年持平，其中國產電影382部、進口片117部，國產片票房占比從51%提升到63%，票房貢獻率首次超過六成。國產片《我不是藥神》《紅海行動》等獲得了優質的口碑和高評價，人們開始關注這樣一些電影：它們反映并探討生活里會真實發生的那些問題、事件或者社會現象。

中國電影市場的另一大特色是檔期“聚集效應”，從《燈塔報告》里還能看到，春節、暑期、國慶、賀歲四大檔期產出了超過半數的票房。2019年春節檔，根據劉慈欣小說改編的科幻大片《流浪地球》在上映的90天內，以46.55億在當時超越《紅海行動》成為中國內地票房榜第二（后來《哪吒》躍居第二），《戰狼2》憑借56.85億仍然排名第一。今年國慶檔上映的電影《我和我的祖國》，國內票房破20億，以22.71億元的成績成為國慶檔票房影史第一。上映前7天，已經超過《戰狼2》，僅次于《復聯4》和《流浪地球》。10月9日，官方宣布該片挺進華語影史票房前十。

可以發現，從眾消費的心理會讓大部分人在選擇一部電影時去自然而然地關注口碑，口碑效應正在成為國產電影的一大趨勢。與此同時，流量明星效應逐漸淡化，實力派演員開始受出品方青睞，電影類型更加多元化。畢贛、程耳、文牧野等新生代導演的崛起為電影市場注入了新鮮的血液，國內每年的FIRST青年電影展、平遙國際電影展愈來愈受關注。《我不是藥神》《狗十三》等現實主義題材的電影之外，一些獨立小眾的電影也突出重圍，畢贛的《路邊野餐》、賈樟柯的《江湖兒女》、忻鈺坤的《暴裂無聲》，等等，而《大魚海棠》《風語咒》《哪吒》這樣的一些動畫電影也開辟出了自己的一片市場，今年7月上映的《哪吒》超越科幻片《流浪地球》，成為中國影史票房第二。電影市場進入不同題材不同類型風格共生的趨勢，暫時撇開影片質量不說，市場其實也是有了一點理性回歸的跡象。

電影市場的普及與成功，讓電影從一門藝術變得更屬于大眾文化。“觀眾買票看電影，似乎是為了彌補個人經驗的空白，又像是去填補他精神經驗的空虛，這種空虛感是現代人的常態，是繁忙的工作、狹隘的社交圈、沒有靈魂的片面的現代教育造成的結果。”安德烈·塔可夫斯基在《雕刻時光》里這樣解釋，龐大的觀眾數量在他看來并不全然是好事，因為速度和娛樂性打動的正是最懶惰和懈怠的那一部分觀眾。觀眾偏愛商業片，而不是伯格曼的《野草莓》或者布列松的《金錢》，究竟是為什么呢？

“是道德墮落了還是導演創作能力衰退？”

“兩者都不是。兩者也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