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村上春樹
"沒問題吧,你不會使我懷孕吧。"玲子輕聲問我。"這把年紀懷孕很羞的。"
"沒事的。放心好了。"我說。
她顫抖嘆息。我溫柔地撫摸她的背,我無法控制自己,只能緊緊抱住她。
"對不起。我忍不住。"我說。
"傻瓜,何必這樣想嘛。"玲子拍拍我的屁股。"你在想這種事:"
"也許吧。"
"不必想這個。忘了它。你愛幾時就幾時。怎樣?舒服嗎?"
"太舒服了,所以忍不住。"
"何必忍呢?這就好。我也覺得得棒。"
"玲子。"我說。
"什么?"
"你應該再和人談戀愛.這樣子太可惜了。"
"我會考慮的。"玲子說。"不過,旭川的人會談戀愛嗎?"
過了一會,玲子屏住呼吸扭動身體。我們邊做邊聊天。在她里面這樣子聊天的感覺很美妙。我一講笑話她就吃吃她笑,笑的震動傳到我那兒。我們這樣做了好久。
"這樣的感覺美極了。"玲子說。
"動一動也不壞。"我說
"試試看。"
我把她的腰抱起來,當晚我們親熱了四次.完事后玲子在我腕臂中閉起眼睛深嘆,身體不住地抖。
"我以后不必再做了。"玲子說。"我把人生的全部都做完了,可以安心做其他事了。"
"誰知道明天如何?"我說。
我建議玲子搭飛機去,又快又舒適,但她堅持要搭火車。
"我喜歡青函聯絡船,不想坐飛機。"她說。于是我送她到上好車站。她提看吉他箱子,我抬著旅行箱,我們并肩坐在月臺的長椅上等火車。她跟來東京那一天一樣,穿看斜紋呢夾克和白長褲。
"旭川真的不錯?"玲子間。
"很好的城市。"我說。"過些時候,我會去看你。"
"真的?"
我點點頭。"我寫信給你。"
"我喜歡你的信。可是直子全都燒掉了。那么好的信。"
"信只是普通的紙。"我說。"縱使燒了,留在心中的東西依然會留下,不能留下的留看也沒用。"
"老實說,我好怕。一個人孤苦零丁的去旭川,好可怕呀。所以,記得寫信給我。看了你的信,我會覺得你就在我身邊。"
"你喜歡的話,我就天天寫給你。沒問題的。無論走到天涯海角,石田玲子都能活得很好。"
"我總覺得自己體內好像還有什么東西堵住似的,難道是錯覺?"
"那是殘存的記憶。"我說看笑起來。玲子也笑了。
"不要忘了我。"她說。
"永遠不忘記你。"我說。
"也許以后沒機會再見到你了,不過,無論丟到那里,我都會永遠記得你和直子。"
我看看她的眼睛,她哭了。我禁不住吻了她。雖然周圍經過的人頻頻盯看我們看,但我已經不在意了。我們活看,只須考慮怎樣活下去就夠了。
"祝你幸福。"分手之際,玲子對我說。"我能向你忠告的全都說完了,再也沒什么好說的,只能祝你幸福。讓我和直子那一份的幸福都給予你。"
我們握手告別。
我打電話給阿綠,說無論如何都要跟她談一談。我說我有很多話要說,必須對她說。在這個世界上,除她以外別無所求。我想見她,一切的一切從頭開始來過。
阿綠在電話的另一端,沈默了好久。彷佛全世界的細雨下在全世界的青草地上似的,沈默無聲。那段時間,我閉起眼睛,額頭一直壓在玻璃窗上,終于阿綠開口了。她用平靜的聲音說:"現在你在哪里?"
我現在在哪里?
我繼續握住聽筒臺起臉來,看看電話亭的四周。如今我在什么地方?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我猜不看。到底這里是那里?映入我眼簾的只是不知何處去的人們,行色匆匆地從我身邊走過去。而我只能站在那個不知名的地方,不停地呼喚阿綠的名字。
直子死了以后,玲子仍給我來了幾封信。信上說那既非我的責任,也不是某人的責任,而是如同大要下雨,不是任何人所能制止的。但對此我沒有回信、我能說什么呢?況且畢竟已經無可挽回。直子已不在這個世上,已經化為一杯灰燼。
8月末參加完直子凄涼的葬禮返京,我告訴房東自己準備離開一段時間。請其照看一下。并跑去打工的飯店,說暫時來不成了。繼之給阿綠寫了封短信:現在一言難盡,希望稍待時日,請諒。此后三天時間里,我挨家進電影院,從早看到晚,大凡東京上映的影片統統看了一遍。爾后收拾好旅行背囊,提出所有的銀行存款,去新宿站乘上第一眼看到的特快列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