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動了我的空調

孫國彥

奇怪的賊

家住麗景小區的阿美最近遇到了一件怪事，大白天家里的空調竟然被人偷走了。她聽說過偷錢偷車偷首飾的，還從沒見過有偷空調的，別的不說，光是拆卸也要費不少工夫??！難道就不嫌費事，就不怕人家發現？這小偷是腦子缺根弦還是氣焰太囂張？

這個小區治安一向很好，很少聽說有誰家失竊。然而這次卻怪了，小偷好像有預謀似的，別家不偷，專偷她家，并且別的不偷，只偷了空調。看起來，小偷應該是盯上了阿美，知道她帶兒子去補習班上課，并且知道她平時大意經常忘記鎖門，才借這個空當下的手。

可是讓人想不通的是，這么費心巴力的，只為偷一臺空調？這個小偷的所作所為也太讓人捉摸不透了。

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阿美顧不上多想，打電話報了警。警察來到后，先了解了一下具體情況，接著便對現場查勘了一番，提取了嫌疑人的指紋和腳印，又調取了小區的監控。臨走時，警察告訴阿美，案子一有結果會馬上通知她，同時提醒她平時要注意關門閉窗，加強自我防范。

只是一臺空調而已，阿美原本就對破案不抱多大希望，只是心里不安才報的警。因此她嘴上答應著，心里并沒太在意，準備過幾天到商場再訂購一臺。

正在這時候，老公李勇忽然回來了。

阿美是全職太太，在家全心照顧兒子，老公在外奔波做生意，一家人聚少離多。令人欣慰的是，李勇對家庭還算負責，花銷上從來沒委屈過她娘兒倆。老公具體做什么她不太清楚，每次問他，他也只是含糊地說是什么進出口貿易，還說講多了她也不懂，只管把家操持好就是了，賺錢的事不用她操心。阿美想想，便也懶得再多問。

阿美急忙把家里被盜的事情給李勇講了一遍，李勇聽了當場一愣，當得知阿美報了警，竟氣急敗壞地訓斥起阿美來：“芝麻大點兒的事兒，你報哪門子警??！”

阿美委屈極了，氣呼呼地說：“小偷大白天的都偷上門來了！你不在家，又不讓我打你電話，我一個女的，不報警還能怎樣？”

李勇自知話說得太重，趕忙好言安慰阿美，聽阿美說賊還沒抓住，便緩和了語氣說：“我的意思是，這么點兒東西，警察根本不會放心上的，要想找回空調，還得靠自己?！?/p>

阿美反過來勸他說：“算了，一臺空調，也值不了幾個錢，再買一臺就是了?！?/p>

李勇卻搖搖頭，咬牙切齒地說：“不，這次我非把這個蟊賊找出來不可！大白天入室行竊，也太猖狂了?！?/p>

李勇找來了小區監控，把監控視頻中那個賊的影像拍了下來。圖片雖然不是很清晰，但那個小偷的面目基本能看得出來。

李勇開始不停地向外轉發微信照片，還給那些微信好友留言，務必要找到照片上的人。阿美沒想到，老公平時看起來不聲不響的，能量居然這么大，居然有這么廣的人脈。她還發現，這兩天進出他家的陌生人多了起來，一個個還神神秘秘的。她不由得疑竇叢生：一臺空調而已，老公至于這么大動干戈嗎？

她不解地問李勇。李勇說，正是覺得這件事太蹊蹺，才想徹底查個明白，看看這個賊究竟想干什么，不然的話，對他們家始終是個威脅。

沒過兩天，事情有了進展，監控里那個小偷打聽出來了，是一家電器修理鋪的老板，名叫劉衛東。李勇立即帶人前往修理鋪，但遺憾的是撲了個空，修理鋪的大門緊鎖著。據鄰居商戶講，已經有兩天沒見劉衛東開門營業了。

李勇又按修理鋪廣告牌上的電話打過去，手機提示對方已關機。

一場誤會

其實在這之前，警察也一直在找這個劉衛東，因為大家研究案情時發現，這個小偷的行為實在讓人匪夷所思，整件案子疑點太多了，決不會是一起普普通通的盜竊案，背后肯定另有隱情。

現在的關鍵是，要盡快找到這個奇怪的小偷，找到他，謎團也就解開了。局長把案子交給了刑警隊長程剛，程剛迅速調兵遣將，周密部署，很快，一張看不見的大網悄悄地張開了。

終于，第三天，有內線報告，在一家小旅店發現了劉衛東的蹤跡。警察迅速出擊，抓住了劉衛東。

程剛親自提審劉衛東，他一言不發，目光卻死死地盯著劉衛東，劉衛東的心理防線很快被攻破了，慌亂地低下了頭，額頭上沁出了細密的汗珠。相持了一會兒，他終于撐不住了，嘴唇動了動，想要開口，程剛卻攔住說：“不急，先好好想想，想好了再說。”

劉衛東緩緩抬起頭，吞吞吐吐地說道：“警察同志，你們……你們抓錯人了，這件事其實是……是一場誤會，是我給人拆空調拆錯了。”

“說明白點?！背虅偛粍勇暽卣f。

劉衛東想了想，說：“大概是四五天前吧，有一個客戶找到我，說他在麗景小區5號樓的一套房子準備轉賣，需要把空調拆下來。他給了我100塊錢手工費，讓我把這個活兒給做了……”

劉衛東業務水平不怎么樣，加上好吃懶做，修理鋪生意很差，大多是做些別人不愿接的臟活兒累活兒，比如拆個空調啦，清洗個油煙機啦什么的。那天，劉衛東到了麗景小區，在里面轉悠了半天，也沒找到5號樓，因為天長日久日曬雨淋的緣故，刷在墻上的樓號標志早已經看不清了。正在為難的時候，從樓洞內走出一個人，劉衛東上前一問，才知道自己所在的這幢是3號樓。

“那邊就是5號樓。”那人用手往前面指了指。

劉衛東謝過那人，開上三輪車，隔過一幢樓，來到了5號樓，按那個客戶提供的樓層信息，找到了要拆空調的房間。他拿鑰匙剛要開門，一擰把手，卻發現防盜門沒鎖。他感到奇怪，又返身出門看了看房間號，確定沒有錯，這才進屋，拿起工具拆起空調來。

“但是沒想到……”

“沒想到什么？”程剛緊接著問。

劉衛東說：“沒想到，小區為了避諱，根本沒有4號、14號樓，我拆的其實是6號樓人家的空調。真的，警察同志，我講的都是實話，不信您可以打那個客戶的電話證實一下，我手機上存有他的號碼?！?/p>

程剛點點頭，他也知道，不少小區為了避諱，確實會隱去帶“4”的樓號。

劉衛東松了口氣，程剛忽然盯住他，目光變得犀利無比：“你說的這些我自然會派人去核實?，F在說關鍵吧！空調拆錯了，給人家解釋一下，再裝回去就是了，何需這么東躲西藏！說，到底怎么回事！”

劉衛東沒想到一下子被程剛點中了死穴，他抹了一把額頭的汗，遲疑了半天說：“我怕……”

程剛預感到了什么，等劉衛東接著往下說，但劉衛東欲言又止，又遲疑了好大一會兒，才下決心似的說：“我要單獨見你們領導！”

程剛知道案情重大，便示意做筆錄的小王回避，然后對劉衛東說：“我就是刑警隊長，有什么話你就說吧?！?/p>

驚天秘密

原來，劉衛東誤打誤撞地拆李勇家的空調，卻拆出了一個驚天的秘密。

那天，松開了空調所有的緊固螺絲后，他托著空調掛機慢慢往下放，冷不防一個沉甸甸的密封的塑料包從掛機頂部“啪”地掉落到地上。劉衛東吃了一驚，從塑料包掉落地上的分量來判斷，他的第一反應是包里是成打的現金。他頓時心跳加快，顧不上多想，慌亂地把那個塑料包塞進工具包里，又三下五除二收拾好空調和工具，匆匆忙忙離開了麗景小區。

回到家，他急忙緊閉房門，拿出那個塑料包，但里三層外三層地拆開來，劉衛東卻發現里面并不是現金，而是三包像冰糖一樣的白色結晶體，嚴嚴實實地密封著，三包加在一起足有半斤重。他看了半天，不認識這是什么東西。

他翻來覆去地盯著這幾包東西，陷入了深思：東西藏得這么隱蔽，又包得這么嚴實，看這形狀，這顏色，難道是傳說中的……

他大吃一驚，急忙上網去查。這一查不要緊，差一點兒把他的魂兒給嚇掉，因為通過和電腦上的圖片反復比對，他幾乎可以確定，眼前這三包東西是冰毒。

他一下子呆住了，腦子里亂作一團。他首先想到了報警，可仔細想想又打消了這個念頭，持有毒品可是重罪，萬一警察不相信他的話，那他就死定了，何況讓藏毒的人知道是他報的警，也肯定不會放過他。他又想到把東西給還回去，可是人家得知他撞見了這么大的秘密，會不會殺他滅口呢？一剎那間，他甚至動了黑吃黑的念頭，把這些東西出手，狠賺上一筆，然后遠走高飛。但他心里很清楚，這樣做無異于火中取栗，刀口舔血。

左思右想，他不知道到底該怎么辦，只好決定先躲起來，聽聽風聲再作打算，沒想到這么快就被警察抓住了。

“那些冰毒現在哪里？”程剛緊接著問。劉衛東老老實實地說，冰毒藏在修理鋪里一臺報廢的洗衣機底部，用膠帶托著粘在那里，把洗衣機翻轉過來就能看到。

審問結束，程剛立即把案情向局長作了匯報，判定劉衛東的話基本可信，當然其真實性還需要一一核查。他提議，立即兵分兩路，一路去起獲冰毒，另一路對李勇實施抓捕。

局長同意了程剛的意見，一聲令下，幾輛警車呼嘯著駛出了公安局大院。

但很快，兩隊人馬先后報告：修理鋪的冰毒已被人取走，李勇也不見了蹤影。程剛聞聽，狠狠地一拳砸在桌子上，他怎么也沒想到會是這樣一個結果，煮熟的鴨子真的能飛走。

哪個環節出了問題呢？程剛思來想去，唯一合理的解釋是警察里有內鬼，但他把整個過程又捋一遍，卻沒發現明顯的可疑人員。劉衛東被拘后，和劉衛東有直接接觸的只有他和記錄員小王。假設是小王告的密，那么他頂多就是通知李勇劉衛東已落網，讓他快點逃匿，卻不可能知道劉衛東藏冰毒的地方;把小王排除掉，知道真相的只剩局長和他本人了……程剛不敢往下再想，感覺脊背直冒冷汗。

得知行動泄密，局長看起來也很惱火，他命令程剛放手查，局里每個人都不例外，包括他本人，一定要揪出這個內鬼。

不管怎么說，現在可以肯定的是，經過這么一折騰，李勇已經有所防備，再想抓住他可就難了。為防止李勇外逃，程剛立即申請了通緝令。

峰回路轉

局長問程剛接下來打算怎么辦。程剛此時心里已經有了主意：眼前這條關鍵線索斷了，只能另辟蹊徑，試著從李勇的老婆阿美身上尋找突破口。但是他沒有把自己的想法說出來，而是憂心忡忡地看著局長，意味深長地說：“現在我們的一舉一動都在人家的掌握之中，有這個內鬼在，想抓到李勇談何容易？”

局長聽出了程剛話里的弦外之音，他望著這個老部下，輕輕地說：“我理解你的顧慮……現在我也身負嫌疑。這樣吧，為了避免給你帶來不必要的干擾和誤判，同時也為了避嫌，從現在起，案子由你全權負責，你輕裝上陣獨立辦案，不用再事事向我匯報，我只要結果。”

程剛點點頭，大步走出了局長辦公室。他立即下令，帶阿美前來問詢。

阿美來了。程剛直奔主題告訴阿美，李勇涉嫌藏毒販毒，且數量較大，已被警方通緝，請她配合警方進行調查。

聽了程剛的話，阿美當場嚇蒙了，驚恐得睜大眼睛，連說：“怎么會這樣”。

程剛盯著她冷冷地問：“你真的不知情？”

阿美怔怔地搖搖頭。她之前只是有所懷疑，直到現在才知道李勇身負著如此重罪。回頭想一想，她這才明白，李勇為什么行事如此詭秘，行蹤不定，為什么從不讓她打聽“生意”上的事兒，為什么對一臺空調那么上心……

程剛正色道：“你應該很清楚，藏毒販毒意味著什么。請你轉告李勇，他已經無路可逃，別再抱任何幻想，就算跑到天涯海角，也一定會被抓回來。”

阿美當即哭了起來，說她真的不知道李勇的下落，也已經幾天聯系不上他了。

看阿美的反應，也許是真的不知情，程剛想了想說：“藏毒販毒是重罪，危害的是千萬個家庭。希望你積極與警方合作，設法減輕丈夫的罪孽，別的不講，就算是為了你們的孩子吧！”阿美連連點頭，說只要一有丈夫的消息，就會勸他自首，爭取寬大處理。

阿美這里沒什么收獲，案子再次陷入了僵局。

阿美被帶下去了，程剛吩咐記錄員小王：告訴弟兄們，人手只增不減，加強對李勇家的監視，24小時全天候值守，有任何可疑情況都要及時報告。

小王點了點頭，習慣性地轉動著手里的筆，問：“隊長，您覺得這個阿美說的是不是真話？”

程剛沉吟了半晌，說：“不管是不是真話，對她的監視一刻也不能放松，這是目前唯一的線索了。李勇像人間蒸發了一樣，現在也只能通過她來追查李勇的下落。李勇已經換了手機號，等這一段風聲過去，我相信他肯定會和阿美聯系的，到時候只要抓住李勇，隱藏在我們中間的這個內鬼也就露出了原形……唉，對了，你對這個案子怎么看？”

小王皺著眉頭想了想，然后輕輕地搖了搖頭。

“有啥就痛痛快快地說出來，干嗎藏著掖著？”程剛瞪了他一眼，不滿地說。

小王停下轉動的筆，認真地說：“隊長，請恕我直言，我總感覺那個所謂的內鬼干擾了我們的辦案方向。其他人怎么想我不太清楚，要說是我們內部有人搞鬼，我個人就有點想不通。您想，抓捕行動前，知道真實消息的只有局長和你兩個人，這種假設無論如何也不成立呀！”

程剛半認真半開玩笑地說：“怎么不成立？你為什么不懷疑我們兩個？比如說，我就有可能賊喊捉賊喲！局長也不是沒有嫌疑哦！”

小王忍不住笑了，說：“隊長真會開玩笑，你們兩個泄密……怎么可能！”

程剛說：“不是開玩笑。辦案子嘛，就得腦洞大開，啥都敢想。對了，提醒你一句，剛才你還漏算了一個人。”

小王吃了一驚：“誰？”

“那個劉衛東??！”程剛拍拍小王，哈哈大笑起來，“不是他講出來，誰會知道這個秘密？”

小王這才反應過來，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揪出內鬼

一周的時間過去了，依然沒有疑犯的任何消息。從疑犯持有毒品的數量而言，這件案子算得上本市最大的毒品案了，案子懸而未決，程剛的心里一直沉甸甸的。

終于，這一天，一個振奮人心的消息傳來：發現了李勇的行蹤！李勇無處可逃，便悄悄地藏匿起來，并且使用了新的手機號碼，技術人員已經對其實施精準定位。

抓捕隊伍出發前，程剛特意訓話，這是最后一次機會，不能再有任何閃失，一定要把李勇抓獲歸案。訓話完畢，幾輛警車鳴著警笛絕塵而去。

程剛一聲不響地坐在辦公室里，盯著桌上那部電話，靜靜地等待著一個消息傳來。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了，突然，電話鈴響了，程剛迅速抓起電話聽筒，只聽對方報告：“查到一條短信，內容為‘快逃兩個字，通信雙方的號碼均已鎖定?！?/p>

程剛當即回復：“立即對接收信息的手機定位，實施抓捕。”

原來，這是程剛導演的一出敲山震虎的好戲。程剛明白，李勇現在已成驚弓之鳥，決不敢貿然露面，要想找到他，只有設法讓他動起來。于是，程剛故意讓人放出了那條假消息，來了個引蛇出洞。果然，那個蟄伏多日的內鬼坐不住了，急忙向李勇報信。

程剛這一招威力相當大，既掌握了疑犯的手機號，又讓內鬼露出了馬腳。

很快，李勇被抓捕歸案了。原來，李勇知道車站、機場、碼頭都已接到協查通緝令，自己不可能蒙混過關，于是便躲在了一個城鄉接合部。接到內線報信，他騎上一輛摩托車便奪路而逃，怎奈有手機定位這么一雙天眼在死死地盯著他，他無處遁形，只得束手就擒。

對李勇的審訊很順利，他自知已無生機可言，痛痛快快地供出了偷運、販賣毒品的犯罪事實，但是對那個內鬼同伙卻拒不交代，咬牙死扛。程剛輕蔑地一笑說：“我既然能找到你，就能找到你的同伙，機會已經給你了，現在是你不愿立功減罪。不交代沒關系，我很快會安排你們見面的?！?/p>

與此同時，記錄員小王已被控制起來接受調查，那條“快逃”的短信，正是他不公開使用的另一個手機號發出的，在確鑿的證據面前，他不得不低頭認罪。

看到程剛，他不甘心地問，是如何懷疑到他的。程剛淡淡一笑說：“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只要有所行動，就會留下痕跡。你應該不會忘了，那次審訊劉衛東，我讓你回避時，你看似無意地落下了一支筆。據我所知，那支筆好像不只可以用來寫字吧。”

小王面如死灰，無力地低下了頭。那次抓捕李勇，他正是靠那支特殊的筆錄音，并藍牙傳送到自己手機上，才有機會通知李勇逃跑。

程剛心里有些難過，說：“小王，你也曾是一名堂堂正正的警察，怎么會墮落到如此地步？”

小王凄然一笑，黯然地說：“罷了，現在說什么都晚了。從第一次伸手起，我就知道，我踏上了一條不歸路，永遠回不了頭了?！?/p>

聽了程剛的匯報，局長凝視著墻上熠熠閃光的警徽，不無感慨地說：“執法者如果起了貪欲，淪為罪犯的幫兇，其危害簡直難以想象。身為警務人員，需要有更強的免疫力，我們的警察隊伍，需要更純潔啊！”

選自《上海故事》2019.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