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童垅上行

劉會然

書童其實是個牧童，只是這個牧童喜歡在放牛的時候攜帶一本書或雜志，所以秧村的大人和小孩都戲謔地叫他書童。書童就書童，誰叫他如此酷愛看書呢，但他知道自己其實是個真正的牧童。

牧童所在的秧村地處江南的丘陵地帶。有山，但不高；有水，但不豐。看似群山環繞，其實山高不超百米；看似水流如林，其實都是些細枝末節。

牧童在每個下午，都會牽上家里的耕牛朝田壟上走去。牧童本可以和其他小伙伴相約而行，但牧童還是喜歡一個人獨向垅上行。

那個深秋的下午，牧童如往常一樣牽著耕牛朝田壟走去。牛的毛色為深黃色，正如深秋的顏色。自然，牧童的手上緊握著一本書，是本雜志，好像是本少年類雜志。其實，牧童家里的書很少，只有少許的小人書，但牧童早已不喜歡看這些小人書了。牧童喜歡去鄰居家里借書，鄰居家小伙伴的母親是位小學教師，家里有一個小型書柜，書柜里有大量的書籍和雜志。牧童此時手里緊握的雜志就是從鄰居家借來的。

牧童選好了一個放牛的地方，其實也無所謂選好。秧村孩子放牛都是隨性而為，覺得哪里看上去舒坦些就把牛趕到哪里。牧童選了一塊荒蕪的稻田來放牛。已過了火熱的收割季，現在的稻田早已收割完畢，是放牛最好的時節，可以任由牛到處覓草，只要牛不闖入菜園和番薯地就行。

春天、夏天、初秋時，牧童放牛時喜歡把牽繩拴在自己的右手腕上，這樣，牛一旦想吃田里的禾苗，牧童就可以隨手扯一把牛繩，牛就得乖乖掉頭。如今，牧童就放開了手腳，畢竟，收割后的稻田除了殘留的稻茬兒，其余什么都沒留下。一眼望去，所有的稻田都裸露出土褐色，與先前的禾綠或稻黃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牛擺開了吃草的架勢，牧童也找到一個向陽的矮坡。書本悄然攤開，牧童的目光緊貼頁面，宛如蜜蜂緊貼在花朵上。周圍的一切遠去，書上的一切涌來，牧童迷失在文字的叢林。起風了，一棵棵狗尾草晃動著枯黃的頭顱，在牧童的衣服上、手臂上摩挲，牧童沒有理睬它們，狗尾草沮喪地倒下。一對蝴蝶在牧童的腦袋上盤旋，甚至在牧童的頭發上做起了體操，牧童連眼都沒抬，蝴蝶無趣地飛遠。牛在不遠的地方默默地吃草，偶爾也會抬頭看看他的主人——牧童。但看到牧童那副醉心書本的樣子，牛也就一心一意地吃草填肚皮了。

終于，牧童抬起了頭，他先尋找牛，牛就在不遠的地方。牧童發現，牛吃過的地方比鐮刀割過還平整。牧童很滿意這頭牛，它不像有些牛，吃起草來挑三揀四，吃過的地方凹凸不平，難看極了。牧童再把眼睛抬起，看到四周的田野一片焦黃。夕陽照在田間地頭，有水的地方如鏡面泛出銀光。土坡上的雜草在夕陽下隨微風搖曳，小溪里的蘆葦稈舉著雪白的蘆花，像棉絮一樣讓牧童充滿了暖意。

牧童干脆躺了下來，頓時他身下的小草窸窸窣窣地叫了起來，是牧童壓痛了它們。牧童把書支在胸口。他舉目朝天，天上除了數塊慢慢飄移的白云就是藍得看不到底的天空。天空中響起了鳥的鳴叫，牧童發現一對大雁正途經他的頭頂朝遠方飛去……

牧童想，該起來看書了，但他很快就發現胸口上的書其實已經看完了。沒書可看了，牧童深感沮喪。牧童想，要是一次能借兩本就好了。正當牧童沉迷于遐想時，太陽一跳就墜入了山谷，天空頓時灰蒙蒙一片。牛也停止了吃草，朝天空哞哞叫了兩聲，然后鼓著大眼睛四處尋找主人。

牧童坐了起來，然后站了起來，用手拍拍身上的草芥。一陣風吹來，牧童打了個寒噤。馬上就要入冬了，一入冬就開始下霜下雪了。牧童垅上行的日子或許就快要結束了吧？

然后呢，垅上的牧童何處尋？小草們想，牧童再次垅上行該是來年春天，田野重新染綠的時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