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涵
以前我從沒真正見過銀杏。
第一次見銀杏就是在江安。
生于南方,一年四季周遭都是綠色,最多的變化也就是葉疏葉密,還天真地以為這就是自然的常態(tài)。偶爾會在課本的圖片上見到各式各樣的仙株玉樹,也會全班一起朗讀《故都的秋》這樣的文章,但切實地陪伴在身邊的,也只有那窗外的桂花和回家路上一排一排的桉樹,終究沒親眼見到其它地方的草木,“紙上談兵”也就算不得數(shù)。
開學是九月份,初秋的天氣很涼,瑟瑟冷風在早晚間時最是惱人。我裹緊了身上的薄外套,低頭在教學樓里穿行,來來往往的人很多,卻沒一個我熟悉的。一片葉子輕輕地飄了下來,像是剛破繭的蝴蝶,還不太會飛,只能緩慢而柔軟地試探著接觸這個世界,我伸出手,接住了這個幼小的生命。葉子呈扇形,葉柄長,兩面是淡綠色的,邊緣已經(jīng)有些許泛黃。我把它攥在手里,抬頭,又低頭,才知道,我已經(jīng)在陌生的城市里看到了陌生的銀杏,過起了陌生的秋天。
大一很忙碌,除去課程多,生活上突如其來的自由讓人不知所措,總要多花點時間才能平衡事情的輕重,讓人對身邊周遭的變化也非常遲鈍。除了銀杏剛變黃的時候我欣喜了一陣,其余時間還真的沒有怎么觀察,只覺得好像某天再去上學的時候,銀杏已經(jīng)全被風染上了秋意,金燦燦黃澄澄的一排銀杏林就這樣長成。似乎我剛來時見到的小生命已不是它,轉眼,它就成了威風凜凜的大人,坦蕩蕩直通通地矗立在教學樓兩側。
我最喜歡落地設計的教室玻璃,一走近窗邊就能和銀杏親密相處了。在不同的位置賞花看葉感覺是完全不一樣的。在樹下仰著頭看銀杏,非常壯觀,像金黃色的云朵層層壓境,也像古時的宮殿那樣輝煌燦爛??稍诙龢堑慕淌依锖豌y杏并排而坐,又覺得它是脾氣很好的秋天使者,少了壓迫,多了溫馨與隨和,同我一起解開排列組合的奧秘。
秋天理應是寂寥的,可銀杏太好看了,引得不少人前來拍照。無論上課下課,看向那排樹,總是能瞧見不一樣的人扛著相機,記錄美好。因為銀杏,江安的秋天總是帶著幾分涼風也吹不掉的溫馨。
我想,在江安的這些年,這排銀杏樹一定見過了歡笑的同學、和諧的師生、依偎的情侶和無數(shù)個清瘦而帶著希望的年輕人。那它可曾見過我這樣的人呢?我好問,要問清楚存在的意義、是非的標準、未來的奧論;又倔強,以傲骨嶙峋掩飾內在的貧乏與弱小,在舉止起落之間執(zhí)拗掩藏言語的笨拙。它可曾見過我這樣,小心謹慎地伸手試探這個世界的人呢?
偶然在書上看見銀杏的花語是堅韌、沉著與純情。銀杏葉不像其他葉子一樣普通,像小扇子,秋季到了會變成黃色,而且銀杏樹的壽命很長,葉子一代又一代更替,見證了很多,所以銀杏還有另一個花語是見證永遠。我從前沒見過銀杏,可銀杏也許早已知曉我了,透過很多個人的影子,越過一千公里的距離。
有天晚上路過第一教室,橘黃色的燈光暈開了秋天,銀杏樹葉在搖搖晃晃中飄落?;腥唬砬锪?。果然,第二天再看的時候,枝丫大多數(shù)已經(jīng)光禿禿的,那些美麗的銀杏葉都已經(jīng)落到地上。多的是心思細膩的女孩子拾走了紋路清晰的銀杏葉留作書簽,也有學生小心地路過樹下生怕踩著落葉,更多的是蹲在路邊捧起銀杏,再抬頭只能看見散落的秋意和笑瞇瞇的臉。
朋友看著地上細細碎碎的葉子,臉上是惋惜的表情,不知是在心疼銀杏,還是在回憶秋天。我也拾了一片銀杏,要留著做紀念,紀念我和銀杏的第一次遇見。我不會為了花謝而悲,它們別開枝頭,隨風吹到任何地方,去做大地的母親,去滋養(yǎng)土地使之豐沃。畢竟等到來年,當秋風再起,那些銀杏的子孫,又將霸占整個秋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