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在觀念中的城市，永遠不會死去

徐瑾

《伊斯坦布爾三城記》

作者：[英]貝塔妮·休斯

譯者：黃煜文

出版：上海三聯書店·理想國

出版時間：2019年10月

定價：138元

這城就是這城，獨一無二。

無論它叫伊斯坦布爾，抑或拜占庭，還是君士坦丁堡，甚至“新羅馬”“上帝的塵世居所”，抑或“舉世傾羨之城”這些華麗的稱謂，它一一都襯得起來。因為，它不僅屹立數千年，見證了幾大帝國的興衰，更是永恒活在不同文明的觀念之中。

自然，寫它的書多，甚至太多了。想到伊斯坦布爾，無形中是一聲聲沉重的嘆息，族群帝國文明在這里沖撞擠壓。在強大的過去壓迫之下，本該豐滿多彩的現實，甚至顯得有些孤單淡薄。這，就是歷史與時間的扭曲作用——在《伊斯坦布爾三城記》作者貝塔妮·休斯看來，現代伊斯坦布爾就像一塊“層層疊疊的歷史千層酥”。

這座城市，也往往被稱為鑲嵌在兩顆藍寶石之間的鉆石。這得益于它的地理位置：被海洋環繞，也不缺乏淡水，擁有天然港灣。地理就是一切的開始，伊斯坦布爾因此成為歐亞之間的橋梁、海洋與大陸的樞紐。

貝塔妮·休斯指出，伊斯坦布爾可以說是歐洲最長壽的政治實體。城頭風云變幻，成就也毀滅偉人與英雄的傳說，城市本身卻始終屹立不倒。希臘人、羅馬人、拜占庭人、阿拉伯人、奧斯曼人、土耳其人、猶太人來來往往，東正教、天主教、伊斯蘭教在這里交匯沖撞——伊斯坦布爾的歷史，天然就是一部世界史，缺少了它的任何歷史書寫都有理由被懷疑缺乏全球視野。

我們常常夸說，某座城市是不同文明交匯的前鋒。事實上，和伊斯坦布爾比起來，這些“前鋒”基本是小巫見大巫。伊斯坦布爾一直處于世界的中樞地位，這意味著它才是東西方文明交鋒的真正前沿。這里有最激烈與豐富的碰撞，絲綢貿易的要害是在這里——相比之下，東亞歷史上的東西激蕩只是從中心傳導到邊緣的漣漪。在這里，時間和空間的計量單位也不同：朝代更迭以大帝國興衰計，地理范圍以大洲計，考古記錄更可以追溯到公元前6000年。

也正因此，伊斯坦布爾的歷史，厚重到濃得化不開。面對這數千年的文明激蕩，人類的理性和邏輯也難免變得畏首畏尾，施展不開。

眾所周知，土耳其最有名的作家是帕慕克。瑞典文學院在授予他諾貝爾文學獎的頒獎詞中如此寫道：“在探索他故鄉憂郁的靈魂時發現了文明之間的沖突和交錯的新象征?！边@“憂郁”就是“呼愁”（土耳其語Huzun的音譯），代表了伊斯坦布爾集體憂郁的氣質。帕慕克如是解釋：“‘呼愁不是某個孤獨之人的憂傷，而是數百萬人共有的陰暗情緒?！彼踔琳f：“伊斯坦布爾的命運就是我的命運：我依附于這個城市，只因她造就了今天的我?！?/p>

即使如此，這個土生土長的本地著名作家所寫的摻雜著私人記憶與歷史痕跡的伊斯坦布爾，比如《伊斯坦布爾：一座城市的記憶》這本書，比起我想象中的伊斯坦布爾，還是有些寡淡——或許是我對深層背景了解太少，無法進入帕慕克的語境;或許是帕慕克這樣的文豪也感到這城市的壓迫，難以恣意舒展。也許外來者的視角，倒能以某種輕盈來化解這沉重。從這個意義上，《伊斯坦布爾三城記》可以說是一個探索。

貝塔妮·休斯不僅有牛津、劍橋的學者身份，還做過BBC的主持人。據說她花費十年，多次實地走訪，寫成了《伊斯坦布爾三城記》。這本書不是一本學術書，更類似一部紀錄片，讓人隨著她的視角追逐伊斯坦布爾的歷史。她的書寫富有現場感，又包含激情，閱讀起來賞心悅目，也讓我們可以審視伊斯坦布爾的不同面相。

1453年奧斯曼帝國蘇丹穆罕穆德二世攻陷君士坦丁堡，被演繹為文明與野蠻之戰，這種生動而簡單的論斷也構成多數歷史敘述的主流。但如果換一個非西方的全球視角，可以看出，正是奧斯曼帝國讓原本已經奄奄一息的君士坦丁堡重新成為帝國中心?？此埔靶U的入侵，恰恰也是輸入了新的秩序和文化。

伊斯坦布爾之所以生生不息，正在于這種不斷交錯的毀滅與重建。圍繞它的種種傳說，也讓它成為一座超現實的城市，一個文明的載體，一個歷史的隱喻。這就是伊斯坦布爾的秘密：活在觀念中的城市，自然是不會死的。

掩卷之余，想想拜占庭/君士坦丁堡/伊斯坦布爾的宿命輪回，這樣的“舉世傾羨之城”都會遭遇被奴役、沒落甚至毀滅的命運，那么文明“邊城”的興衰成敗，又有什么不可想象呢？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在永恒面前，我們永遠可以讀出自身的局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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