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建峰

柴拳是常門武術里一種特殊的拳法,和六合拳、二郎拳等不一樣,練起來很慢,走的是基本功,都是一個個小單式,練的時候我們都叫“蹬柴拳”。劉煥成每天來到師父家里,澆樹,練柴拳,一練就是近一年的光景。
劉煥成一學又是七八年。這一天常先生準他出師,告誡他:練武術不只是打打殺殺,越練人要越文靜才行。常先生把一本拳冊子交給他,作為師徒一場的見證。
常門武術流傳到現在已經680多年了。在這漫長的歲月里,歷代練習者遵從師訓,愛國愛家,修德傳藝。他們有的隨大軍轉戰南北,有的四處開設鏢局拳館,有的在家種地務農,為傳承武術做出了自己的貢獻。正是有了這些人,常門武術才連綿不絕,代代相傳。今天,我們講的是一個“劉煥成二打沙和尚”的故事。
劉煥成(約1861年—?),河北省定州市大辛莊村人,家有祖產,生活小康。他從小喜歡拳腳武藝,父母就聘請師傅教他練少林拳。長大以后他也不愿意種地,最愛闖蕩江湖。
在20歲這年,他來到了內蒙古包頭。當時包頭還是一個小鎮,卻是西北很重要的毛皮集散地和熱鬧的水旱碼頭。這里有個皮貨行,掌柜是河北省蠡縣人,叫申致和,是個熱心腸,為人急公好義,地面上的事情都愛管一管。申掌柜年輕時練過兩天武藝,后來忙買賣就丟了,不過還是喜歡交武林朋友。劉煥成來到包頭后兩眼一抹黑,聽說申掌柜是直隸保定府老鄉,就上門求助。申掌柜瞅小伙子挺精神,再看拳腳功夫也不賴,就聘請他教孩子練武術,晚上再幫著看家。就這樣,劉煥成在申掌柜家住了下來。
過了半年就到了廟會。廟會上做買賣的、賣吃食的、唱戲的、變戲法的應有盡有,這劉煥成就動了心思,求申掌柜向管廟會的租了塊地兒表演武術賣藝掙錢。申掌柜又請了幾個吹鼓手給壯門面。劉煥成長得一表人才,武藝也高強,結果連著好幾天場子都是擠得滿滿的,錢掙了不少。這樣一來,惹惱了一個人。是誰呢?他就是當地的一個惡霸,人稱“沙和尚”。
“沙和尚”不是出家人,而是一個人的外號,他的來歷有些神秘。話說幾年前這里有個綢緞莊,老掌柜家大業大,就是沒有兒子,老伴早就不在了,身邊只有一個滿臉長麻子的姑娘。姑娘的婚姻成了老掌柜的煩心事兒。后來從關內來了個年輕人,他不嫌棄麻子姑娘,當了上門女婿。可是沒過三兩年,身子骨結實的老掌柜和麻子姑娘莫名其妙地都去世了,家產全落在了這個女婿身上。據他說自己姓沙,又是個光頭,人們平時喊他“沙大爺”,背后就管他叫“沙和尚”。
這個沙和尚開著綢緞莊,又放高利貸、開當鋪,什么掙錢干什么。他還有一身好武藝,也開了個武館。他很特別,來學武術的不收學費還管飯,就是得跟著他出去要賬,說白了就是養了一幫打手。這個人很會來事兒,方方面面都打點到了,不管是官府還是地方上鄉紳也沒人找他麻煩。他仗著有錢有勢欺男霸女,名聲很壞。一到年底,他也開場表演武術,大部分都是生意場上的朋友來捧場,場面也挺紅火。
這天聽說有個關內的小伙子在練武賣藝,他覺得沒有通過自己就搭場子,自己落了面子。他坐不住了,領著一群人過來找茬兒,非要比畫比畫。劉煥成不想比,怕傷了人沒法交代。申掌柜也幫著勸,都是武行人,留一線好見面。沙和尚不依不饒,說不比就趁早滾出去。劉煥成年輕氣盛,哪肯受這個激,當下就跟沙和尚動了手。倆人練的都是少林門功夫,那真是大開大合,針尖對麥芒。劉換成年輕力壯,沙和尚沉迷酒色,沒一會兒就頂不住了。這家伙心眼兒靈,連說:“拳腳分不出輸贏,比試下兵器吧!”
手下人給他遞過來一對虎頭勾。這種武器很少見,前有鉤,后有尖,四面帶刃,除護手之外都可使用,有鉤、拉、鎖、帶、掏、拿、捉、提等用法。沙和尚用起這對勾來,局面一下子就翻了個兒,這對雙勾一個勁兒朝劉換成的要害處招呼,劉煥成用的大棍反而沒了威力。這哪里是什么切磋武功,分明就是赤裸裸的殺人。
話說倆人打了二十來個回合,沙和尚一勾就朝劉煥成的腦袋削去;劉煥成一個縮頸藏頭,虎頭勾貼著頭皮過去,一下子就削下來一綹頭發。趁劉煥成不注意,沙和尚一個窩心腳就把他踢出去了一丈開外,劉煥成當時就大口吐血。沙和尚不依不饒,放出話來,叫劉煥成趕快滾出包頭,不許在這里停留。劉煥成被申掌柜讓人抬回家里,養了五六天才下炕。
劉煥成也是心高氣傲的主兒,不顧申掌柜的一再勸阻,背著包袱就回了河北定州老家,到處訪問有名的拳師要再學武藝報仇。當時定州、望都、安國一代練武術的很多,劉煥成訪了很多家都不滿意。最后聽說望都縣東新村常洛化、常洛海兄弟練的家傳功夫很厲害,一桿大槍神出鬼沒,兩兄弟年輕時還得到過朝廷的賞賜,劉煥成就動了心思,買了四色禮物,請熟人領著來到東新村要學功夫。
當時常家由常玖(號洛海)先生當家。常先生聽劉煥成說學武藝是要報仇雪恨,當時就拉下臉,對劉煥成說:我們練武術是強身健體,往大了說是上報國家,往小里說是不讓賊寇禍害鄉親,你要打算報仇還是奔別家吧。不管劉煥成怎么央求,常先生就是不答應。劉煥成過了半月又來,常先生還是那話:學武術練身體可以,要是殺人報仇絕對不行。
一晃就過了倆月,劉煥成也想明白了,決心跟常家學武術。為了表示誠心,劉煥成大清早就起來,從家里一步一磕頭,一直磕到了望都縣東新村。劉煥成向常玖先生表示,一定好好學武,絕對不仗武藝欺負人,要不然就天打雷劈。常先生很感動,就收了劉煥成當徒弟。
常先生的教法很特別。常先生讓他從井里用轆轤打水澆樹,從自家門前往西一顆不落澆過去,一澆就是一個時辰,天天如此。澆完樹后,劉煥成就練柴拳。柴拳是常門武術里一種特殊的拳法,和六合拳、二郎拳等不一樣,練起來很慢,走的是基本功,都是一個個小單式,練的時候我們都叫“蹬柴拳”。劉煥成每天來到師父家里,澆樹,練柴拳,一練就是近一年的光景。
到了年根底下,常先生把劉煥成叫到身邊,對他說:“知道為什么讓你天天澆樹、蹬柴拳不?”劉煥成連說不知道。
常先生道:“這是在磨你的性子哩。你要是堅持不下去,也就跟我們常家沒緣分了。這一看,你確實是個好材料,心思也安穩了。我家有長拳七十二、短打三十六、單刀花槍六合棍,說吧,你想學什么?”
劉煥成這才明白這一年是師父在考察他呢。他對師父說:“我平生最愛棍法,請師父成全?!?/p>
常先生一聽很高興:“我家有六合棍、夜叉棍,六合棍是傳給弟子們的,夜叉棍是傳給掌門戶的。就傳你六合棍吧。”
過去教武術和現在不一樣?,F在向學員傳授六合棍法是每次按套路依次教幾個式子,等熟練了再教下面幾個,一套棍一個月也就學完了。當年常先生教他可不是這樣的,光一個單式就得學半個月,練得滾瓜爛熟了才學下一個,而且連用法都學成了,可以說學一式就會用一式。
劉煥成學了一年多,終于把六合棍學完了,一條大棍用得是神出鬼沒。常先生和常大先生(洛化)又帶著他到處走訪武林朋友。當時常先生的弟子門人朋友遍布北直隸(河北?。?,提起唐河沿上常家門,哪路好漢都得給幾分面子。
老話說得好,“投師不如訪友,訪友不如交手”,劉煥成的功夫境界又上了一個層次,武術圈都知道常家門又出了一個使大棍的新秀。
有一回來人上門切磋武藝,常先生的幾個徒弟都落了下風,這時候劉煥成來了,用大棍贏了對方,給常先生掙足了面子。兩位常先生一合計,對劉煥成說道:“你給咱們爭了光,咱不能虧了你,明天開始傳你夜叉棍。往后門戶里有什么馬高蹬短的還得靠你伸手相幫?!?/p>
“夜叉棍”名為棍法,實際上融合了常門武術的精華,無論從躲閃、防守、進攻,每一式棍法都有各個拳法的痕跡,學棍法的同時也就學了拳法,如果掌握了夜叉棍法,常家門的功夫也就算是通曉得七七八八了。這也是歷代祖師只把這套棍傳給掌門第子的原因。(整理者按:夜叉棍法現在已經由常門武術第二十代掌門人蘇才子老師打破常規,整理出文字及影像資料,公開傳授。)
劉煥成一學又是七八年。這一天常先生準他出師,告誡他:練武術不只是打打殺殺,越練人要越文靜才行。常先生把一本拳冊子交給他,作為師徒一場的見證。
劉煥成別了常先生,長途跋涉回到包頭。幾年不見,這沙和尚的勢力更大了??墒怯幸还?,他雖然娶了好幾房老婆,但就是沒孩子,老百姓都說這是遭了報應。
劉煥成找到了申掌柜,一問才知道他借了沙和尚的高利貸還不上,正發愁呢。劉煥成打算給他出頭,就找到沙和尚,問能不能寬限幾天。沙和尚一看是劉煥成,當即表示:只要跟他打一場,生死不論。贏了他的虎頭勾,高利貸連本帶利一筆勾銷;要是輸了,就要擺酒席磕頭賠罪。
劉煥成和申掌柜一合計,就應了下來。這回動靜很大,又是請官面鄉紳寫生死文書,又是收拾場地。比試這天,四周圍滿了人,連墻頭上都擠得滿滿的。
倆人算是熟人,一照面就斗在一起。那沙和尚的虎頭勾一勾緊似一勾,每式都不離劉煥成的腦袋。這劉煥成也是今非昔比,功夫和以前大不一樣。只見他見招拆招,絲毫不亂,可就是過不了自己心里的坎兒,下不去死手,好幾次都可以打翻沙和尚,可惜錯過了機會。
這一斗起來就是半天,周圍老百姓都看傻了眼。沙和尚兇性大發,恨不得一下就把劉煥成勾死。劉煥成退一步,不料腳下一滑,摔到地上。沙和尚更不怠慢,一勾就劈了下去。周圍老百姓都嚇得閉上眼睛。就聽“當”的一聲,虎頭勾把一塊磚劈成兩半。原來劉煥成早就躲開了,等沙和尚再揮勾,劉煥成上步用大棍一撥勾頭,反手挑把奔沙和尚的下襠,沙和尚格擋,劉煥成順勢上挑,就看虎頭勾借勁兒直接就奔沙和尚自己的面門削去。沙和尚也是老打家,經驗豐富,一看躲不過去,就把虎頭勾轉了半圈,“嘭”的一聲,虎頭勾平著就拍在他自己的面門上,當時鼻子上額頭上就起了一條粗粗的紅印。這便是夜叉棍法里有名的“啞巴桿”。沙和尚當時就摔在地上,劉煥成上步用大棍頂住他的咽喉,周圍的老百姓一片叫好聲。
劉煥成后來在包頭開了買賣,也教人常家花拳(常門武術的舊稱),在包頭扎了根,后來又發展到東北一帶,逢年過節就帶著禮物去看望兩位常先生和師兄弟們。
后來社會動蕩不安,俄國人在東北跟咱們國家打仗,劉煥成給師父捎信來說要打俄國人去。開始兩年劉煥成還托人捎東西捎信兒回來,說在軍隊里當了個什么官兒,后來也就沒了消息。過了幾十年,聽說馬占山的隊伍里有練花拳的,筆者恩師蘇奉春先生估計可能是劉煥成傳下來的一枝,曾經托朋友訪問過,但也沒有什么消息。
劉煥成是筆者的師伯,一直在內蒙古、東北一帶發展,他的故事在我們望都縣、定州一帶廣為流傳,永遠銘刻在常門武術的發展歷史上,他的不屈不撓、愛國愛家的精神也鼓舞著一代代常門第子。
(本文根據常門武術第二十代傳人蘇才子先生講述整理。)
(編輯/劉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