款待生活

●草 予

拆穿一則笨拙的謊言并不難，但人們對尷尬的心領神會同樣精準，于是，明知欺騙，往往還會各自諱莫如深：生活中應用的美學，從來不是真相，而是自由與舒服。

我們會發現，磅礴的人，可以毫不費力地口若懸河，旁征博引乘勢而來，有一種醒目的光澎湃環繞；然而，即便是平素尋常的人，也可以在三言兩語之間，精巧玲瓏，雖不華麗堂皇，卻也盡得體面。

這樣的得體，是深諳世事后的底氣與才氣。頂得體的人，摸透了生活的脾氣，知曉何時何地張弛收放，處處分寸拿捏恰好。

識破，卻不說破；獨到，且能周到。款待彼此，如此便是得體。

保守別人的秘密，遠比隱藏自己的秘密，更費心力。沒有誰會因為消遣他人的秘密，從而受到祝福。同樣，收斂鋒芒，也遠比展露鋒芒，更為重要。

觸手便有光芒萬丈，卻從未想過榮光之后，會有怎樣的匆忙與不知所措。加萊亞諾講過這樣的故事：衣衫襤褸的人贏得了對抗錦衣玉食之人的戰爭。農民軍將軍贏得了戰爭，但是不知道怎么應對這份勝利。魂不守舍戰戰兢兢的人，終究需要行走在他們知道如何走且不會迷路的地方。一場動蕩，因為一個人遠離勝利榮譽的出走而終結。

這里的不迷路，想來就是能夠得心應手地剪輯、簡化過去與未來，記憶與期待主次詳略分明：記憶巧妙地替我們藏起拙陋的光陰，遺忘曾經的難堪、狼狽、錯誤百出；期待則在一片黑暗中，初上一盞驚心動魄的華燈。人們對此輕車熟路，一切井井有條地流淌，且無需代勞。

這種生活的游刃有余，是自如，也是壁壘。一種狀態成為了習慣后，一旦改變，便生局促。生活的樣子，來源于曠日持久的“練習”，優雅、從容不是一日之功。一個人可以習得一時溫婉，卻假扮不得一世的韻致。

熱愛生活，不過是日復一日地款待歲月。

晚風遇夕照，層層疊疊的樓宇隔出光幔，人們穿行其間，一幕又一幕上演各自的故事。這些故事，從來日月風雨比我們清楚更多，但日月風雨遠比我們善于遺忘。生活，總需要一些刻骨銘心，一句話或是一本書，一片云或是一段旋律，一座遠涉其中的山或是一直在身邊卻不忍打擾的那個人……

總是寧愿遲鈍，好讓我們看起來，并不能洞穿所有的孤獨與柔弱。如果直言不諱打在誰人之身，會成為一種痛，那么，渾然不覺才更為可悲。比起聰敏，生活更多地會給溫柔讓路。

何況談吐相稱，莫逆相知，靈魂相契的人間或有之，生活便添風月。不必討好，也不必逢迎，不動聲色地端莊得體，便是款待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