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岸
已經不記得是第幾次夢到這里了。
陽光斜斜地從葉隙中穿過,地上一片光影交錯。蒼翠的樹木環繞著,在松軟的土地上穩穩扎根,一陣風吹過,吹來一陣樹葉低吟,還有遠處似有似無清脆空靈的風鈴聲。地上鋪滿了柔韌干爽的葉子,走起來沙沙地響。遠處我看不真切,只能看到一個中年男人的輪廓,似乎是背對著我。他身材不算高挑,卻很清瘦,一襲長衫稍顯寬大,負手而立,一動不動;風吹動他的長衫尾角,有一種安詳的氣質。分明是背對著我,但我就是知道,他此刻在笑,那種溫暖、釋然的笑。似乎聽見他在低聲哼著什么曲調,稍縱即逝,幾片音符從我耳邊劃過,那樣溫柔。
那年高考,夜夜夢見他,我叫他念遠。夢中的他,永遠是那個讓人踏實的背影,我卻從未看清他的模樣。每次作文,我想到他,想到夢里那片仙境般的土地,便文思泉涌。高考那天,我也沒有緊張,提筆走進考場,就像剛從食堂吃完晚飯回班里一樣輕松,心里裝著的卻是任重而道遠。路漫漫其修遠兮,遠也不遠;三載上下而求索,付之一搏。依稀覺得這是念遠會對我說的話。
后來,我進入了大學,而念遠再未入夢。我開始變得和周圍所有人一樣,每天過著一樣的生活,疲憊地追求著某個自己也說不清的目標。
我原以為,我的生活會一直這樣下去,直到一天接到了舅舅的電話——外公走了。聽到這個消息,記憶中塵封許久的外公的形象突然鮮活起來。6歲以前,我一直是在H縣外公家度過的,幼兒園都是在當地上的,直到小學才和父母一起來到B市生活。那幾年時間,外公經常帶著我去他的店里賣東西,我學得了吆喝的好本領,人們看到一個幾歲的小孩在那里賣力地喊,往往會駐足買上幾塊錢的東西。那時候外公每周末都要帶我去爬一次山,那座山不高,海拔一千米,當地人都叫它公里山。這次奔喪回了一趟老家,又爬了一次山,半山腰上仿佛能看到十多年前外公走在我前面,額角淌著汗,笑著問我累不累。他笑起來有種讓人心安的溫柔。
就像是等了多年終于等到那一瞬間的光影——那一刻陽光正好,穿過樹葉間的縫隙,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影子;不遠處的亭子頂上掛著的銹跡斑駁的鈴鐺在風中搖曳,聲音清脆靈動;地上仍是落葉層疊,像當年一樣,踩上去松軟舒服;遠處,外公似乎已經爬到了山頂,笑著哼唱他最喜歡的小曲兒,享受著山頂的清風。
那天,我最后看了一眼即將陰陽兩隔的外公的遺容,想起小時候他曾帶著我晚上數星星,睡前給我講《海的女兒》,牽著我的手帶我去蕩秋千;而我來到B市后,卻很少再回去過,以至于當年那么鮮活美好的記憶,竟被生活中的煩心事所掩埋。記得每一次和我通電話,他都滿懷期待地問我暑假回不回老家,我總會含糊其詞地說有課外班。如今,想起兒時的那些美好,長大后的那些所謂的忙碌,心里一陣酸澀。
那一夜,我竟又夢到了他。醒后依稀記得,我終于看到了他的真容,長得和外公頗有幾分相似。無論他是否是外公,我都決定要積極、快樂起來。
前些天,在電視上看到一個訪談節目,嘉賓講到自己幾年前曾經看到一個網名叫“念遠—夢安”的人發的一篇博客,說是我們不能做生活的傀儡,要敢于與自己對話,看淡一些名利相爭,感受生命中的美好。他說這篇博客當時給他很大啟發,決定走出高考帶給他的陰影。那個微博賬號是我高考前用的,那篇文章是我在高二升高三的暑假發的。想不到7年前埋下的種子竟讓我也成為了別人的“念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