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_小者
工傷后的穆志剛很少出門,在他看來,沒有什么工作是安全的,保安可能挨打,燒鍋爐可能爆炸,他甚至告別了唯一的消遣——打麻將。最初因為有人嫌他受過傷的手指不會打彎,直愣愣地立著太丑,最關鍵的是他聽說有人和把大牌,激動得丟了命。
穆志剛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愛惜身體,以前開三驢蹦子拉客的時候,多窄的縫都敢鉆過去,胳膊腿小刮小碰常事,現在走路都貼墻根,沒事還會抬頭看天上會不會掉啥砸著腦袋。“眼看右手跟著手套絞進機器里,膽兒小了。”
2014 年 5 月,穆志剛像往常一樣去家附近的紙箱廠上班,在沈陽帶外孫女的媳婦給他打電話,讓他買個肘子解解饞,少抽煙,干活加小心。穆志剛“嗯哪嗯哪”地回應。
一個小時后,悲劇發生了,切割紙殼的機器瞬間咬住穆志剛手套的一角,來不及抽出的右手也跟著絞了進去。“哪有心思管疼不疼,蒙了。”穆志剛不愿形容血肉模糊的場面,“完了完了,手完了。”
紙箱廠的老板是那種看起來什么事都能擺平的人,開車把穆志剛送到醫院。早早下崗的穆志剛身上只帶了 36 元錢,也沒有醫保卡。老板很豪爽地說:“醫藥費我來,你放心看病就行。”聽了這話,準備去手術的穆志剛還起身表示了謝意。
“傻帽兒一個。”穆志剛認為自己最傻帽兒的是后面的索賠。手術后,穆志剛的食指不能打彎,無名指斷了一截,小拇指反復感染持續一年,炒菜連大勺都端不穩當。但他自己沒敢跟老板談工傷賠償,“沒合同,老板家上頭有人。”穆志剛認為能在小縣城干起這么大的工廠,肯定不是一般人,何況他對工傷這事沒概念。
媳婦坐火車哭著回來了,兩個人商量一下,決定由媳婦出面找老板娘談賠償,“女人和女人好說話。”
穆志剛的媳婦太好說話了,老板娘問她要多少錢時,她說怎么也得5000元,對方一點沒猶豫,點了一摞現金給她。“看老板娘數錢的時候,我媳婦就后悔了,但沒好意思開口,還給打了收條。”這張收條被穆志剛認為是最傻帽兒的,內容大概就是收到賠償金,不再追究。“就我這手,能值兩萬不?”沒有走工傷鑒定,無從知道具體賠償,但穆志剛安慰媳婦說:“不給拿醫藥費、不給賠償的老板多的是。”
1)該鐵礦石為低硅低硫磷的酸性富鐵礦,礦石氧化嚴重,有用礦物以磁鐵礦為主,次為褐鐵礦、假象赤鐵礦,礦物組成較復雜。磁性分析表明,該礦磁性良好,可通過弱磁選實現去雜提純的目的。
有人讓穆志剛自己申請工傷,他不想,他覺得雖然吃了虧,但白紙黑字寫了不再追究,得說話算數。“萬一工傷沒整成,再把這 5000 元弄沒了!”穆志剛自認倒霉。
至于醫藥費,穆志剛說那是老板上頭有人的最好證明——用的是老板小舅子的醫保卡。
對于穆志剛的選擇,百聯律師事務所合伙人孟宇平認為:“雙方按照雇傭關系,對雇員在履行職務過程中受到的人身傷害,在沒有顯失公平和存在欺詐、脅迫的情況下,雙方簽訂的調解協議,通常法院會認定有效。”
用別人的醫保卡治療工傷違法,用自己的醫保卡來處理工傷,后續麻煩也很多。醫保卡的使用本就是針對非因工受傷。如果用了醫保卡,工傷保險可以支付的,還得退還。
對受工傷的鄧國慶來說,不只有使用了醫保卡的麻煩。
鄧國慶是一家物業公司的水暖工,去年國慶節加班時,配合同事拽線,因為風大,手被刮跑的線勒傷。送到醫院時,醫生建議最好別用醫保卡。但公司經理說,先用醫保卡吧,公司給報工傷,都能報銷。鄧國慶的外甥留個心眼,用手機把這句話錄了下來。
簽字手術住院養傷,其間公司領導還來看望。半個多月后,鄧國慶出院了。公司對這種擺明事實的工傷態度明確:“我們會按照程序給你報工傷,申請工傷鑒定的。”
這家公司之前遇到一個工傷案子,有點異議,但最終也認了。當事人是辦公室文員小趙,一貫走女漢子路線的。那天碰巧辦公室燈泡壞了,電工都在外面干活,小趙就去換燈泡。沒想到,她從桌上摔下來,造成脊柱壓縮性骨折,在床上躺了兩個多月。小趙認為是工傷,公司說小趙是文員,不應該去換燈泡,摔倒是自己不小心,公司不承擔責任。經過溝通,工會出面,小趙被認定為工傷。“連這都能認定工傷,我這個是板上釘釘的事。”
公司配合,鄧國慶的工傷申報和鑒定很快完成,但他還是找公司理論去了。因為他的治療費用總計3.1萬多,符合工傷報銷的部分只有 1.5 萬多,其余得由鄧國慶自己支付。“工傷保險有個藥品目錄,范圍內的,工傷保險基金拿,范圍外的,人家不管。”鄧國慶也是剛剛上網查到這個目錄,“誰沒事研究它呀,就算研究了,你那邊命剩一半,還能跟醫生討價還價,說把這個藥給我換成能報銷的?不現實。”
據孟宇平律師介紹,工傷報銷并沒有金額上限,只要用藥治療都在工傷基金目錄規定范圍內,醫療費可以全額報銷。超出工傷基金目錄規定范圍的醫療費,根據法律規定,應當由用人單位承擔賠償責任。
鄧國慶的外甥正在幫他整理材料,準備申請勞動仲裁,讓公司承擔多出來的那部分醫藥費。“我看挺難,但年輕人有這心,鍛煉鍛煉行。”已經被鑒定為十級工傷的鄧國慶仍在上班,“萬一不行,我得把這一萬多掙出來啊!”
與穆志剛的賠償要少了和鄧國慶的板上釘釘不同,孫穎在單位受傷后的感覺是“委屈死了”。工作時間,工作崗位,孫穎莫名其妙地被一個陌生人用木棒襲擊了頭部。“我不認識他,我們廠是不允許外人進入的,這應該算工傷啊!”
帶著這樣的信念,孫穎找了單位的安全員,但安全員拒絕給她申報工傷,“你這不是因為工作原因受傷的。”腦袋上纏著紗布的孫穎忍不住掉眼淚,老實巴交的她搞不懂哪里來的仇怨,上著班還能被打傷。
“工作時間、工作場所、工作原因被奉為三工原則,事故傷害是否屬于工傷,多是根據這個原則判斷。有的即使符合工傷認定的情形,但職工如果存在故意犯罪、醉酒、吸毒、自殘自殺,則不能認定為工傷。”孟宇平律師認為,如果孫穎無法證明是履行工作職責或因工作原因而受到的暴力傷害,確實沒辦法認定為工傷。
61 歲的老胡也沒能被認定為工傷,因為他超齡了。老胡退休后被一家汽配公司招聘做保潔,掃地時被公司的汽配零件砸傷,申報工傷沒成的原因是《勞動合同法》規定,勞動者達到法定退休年齡“勞動合同終止”,所以老胡得到的答復是“不予受理”。
但北京曾有一例同類維權案件,卻以“勞務關系”超齡維護了勞動者的工傷保險權益。
孟宇平律師認為:“沒有兩個完全相同的雞蛋,也沒有兩個完全相同的工傷案件。以超齡為例,可能是派遣工,可能是原單位返聘的,還可能是臨時外聘的,只能借鑒,不能類比,還要具體案情具體分析。”老胡的案件只是工傷事件紛繁錯雜的一個縮影。對每個因工受傷的勞動者來說,維權的復雜性恐怕不僅在于事件本身的復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