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帆
1941年12月7日,日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成功突襲了珍珠港。日軍的突襲造成嚴重的破壞,美國的8艘戰列艦或被炸沉,或遭重創,188架飛機被毀,159架飛機被炸壞,2000多人死亡。這是美國歷史上遭受的最大的軍事災難。
小集團思維的誤區
是因為情報部門沒有發出警報嗎?事實上,從1940年起,美國就已經破譯了日本的密碼,幾乎了解日本政府的所有想法。國會調查委員會事后搜集的證據顯示,珍珠港偷襲之前,華盛頓所得到的情報資料是接近理想狀態的。情報部門得到的大量信息都表明,日本已經準備好了一場大規模的軍事行動,然而,美國人并不清楚日本的具體攻擊地點。
從事后來看,確實有很多情報能夠透露出日本可能會襲擊珍珠港的蛛絲馬跡。比如,12月2日有一封從東京發給日本駐檀香山總領事的電報,詳細地詢問珍珠港內船只動態、防魚雷網以及阻塞氣球的情況。當然,信息多了,噪聲相應也就多了。由于情報數量很多,重要的軍事情報中有很多相互矛盾和不相關的信息,常常使人感到迷惑,有時出現錯誤的理解。
戰爭委員會的成員和五角大樓的軍官認為,他們已經警告過夏威夷海軍。但華盛頓發來的電文措辭含糊,即使談到夏威夷可能會遇到襲擊,誰知道會不會只是一些小的威脅呢?比如,或許是當地的日本間諜偷偷摸摸地搞一些破壞活動,或是日本派一艘潛艇越過夏威夷周圍的防御水域。
是因為夏威夷海軍指揮部平庸無能嗎?恰恰相反,這是一支經驗豐富、團結一致的隊伍。美國著名軍事史學家、《珍珠港》一書的作者沃爾斯泰特說:“負有保衛珍珠港責任的人,是我們可以找得到的最有效率和忠誠的一群人。”金梅爾上將深得下屬尊敬,他的顧問團都是精明能干、忠誠奉獻的高級軍官。他們經常聚在一起,親密無間,遇到困難互相支持,是一個非常團結的集體。
問題恰恰出在這里。越是團結的小群體,越容易出現“小集團思維”。小集團內部的人相信,只有緊密團結,才能一致對外。他們會高估自己的能力,相信自己的團隊是一個無往不勝的“超級團隊”,而對手是不堪一擊的。金梅爾上將和他的顧問團不相信日本這樣的三流國家敢挑戰美國這樣的超級大國,這不是以卵擊石嗎?
金梅爾上將一開始也擔心珍珠港可能會有危險,但他的屬下爭先恐后地跟他保證,放心吧,即使日本敢打過來,我們也會在10分鐘之內把他們消滅。還有屬下跟他講,停泊在珍珠港的軍艦不會被敵機發射的魚雷擊沉。按照當時的技術,空中發射的魚雷至少需要大約60米的水深才能擊中目標后爆炸,而珍珠港水域的深度只有30米到40米。事實上,1941年秋天,日本已經設計并成功試驗了一種新型的木質魚鰭,可以裝在常規的航空魚雷上,這使得他們的飛機可以在淺水區炸沉船只。
只愿意相信自己
華盛頓也對珍珠港事件毫無心理準備。1941年5月,時任陸軍參謀長馬歇爾將軍告訴羅斯??偨y,瓦胡島是世界上最堅固的堡壘。美國軍方一直認為,日本即使要發動進攻,也一定是先從力量較為薄弱的遠東地區開始,不可能直接攻擊美國的海軍大本營。
每一個堡壘在被攻破之前,都被防守者認為是堅不可摧的,遺憾的是,最堅固的堡壘也有被攻破的時候。在嘈雜的警報信號中,小集團內部出現一種“愿景思維”,大家只愿意相信自己相信的東西。在集團內部,質疑這種堅不可摧的神話是要冒很大風險的,大家會覺得你在背叛,或者至少也是無比愚蠢的。于是,大家一起嘲笑那些預示著危險的信號,這是小集團思維的典型表現。
11月28日,華盛頓召集了一次高層會議,國務卿赫爾說,日本可能會在不同的地方同時發起進攻,但是,沒有人問他可能會在哪里,沒有人有興趣做進一步的討論。即使事情真的發生,小集團成員的本能反應仍然是拒絕相信。珍珠港事件的消息傳來的時候,美國海軍部長諾克斯說:“上帝,這不可能是真的,這一定是在菲律賓?!?/p>
小集團內部對敵人只有刻板的印象。沒有人從日本的角度考慮,如果日本不對美國發動進攻,結局會怎么樣?他們也沒有對日本國內復雜的政治斗爭做充分的了解。盡管日本國內的文官和軍方之間存在矛盾,軍方內部海軍和陸軍也爭執不休;盡管海軍次官山本五十六公開預言,如果和美國開戰,日本終將失敗,但向美國屈服,就意味著日本要放棄經過數年戰斗和犧牲所獲得的領土,喪失國家的尊嚴,這是日本絕對不能接受的。
遭受襲擊的戰列艦中,加利福尼亞號受到的損失最嚴重,這艘船的艦長是派伊中將,他正是金梅爾上將的顧問團成員之一。遭受襲擊之后,船上的水兵不知所措,亂作一團。沒有受到小集團思維影響的是一群低級軍官。西弗吉尼亞號遭受的日軍攻擊比加利福尼亞號更多,但傷亡和損失更少。這是因為一群年輕的軍官在12月7日之前已經嚴肅地討論了艦隊可能遇到空襲的可能性,并做好了一系列預防的準備。當第一枚炸彈擊中福特島附近的飛機庫時,西弗吉尼亞號的一位低級軍官馬上向全艦發出警報,船上的所有人迅速采取防空控制措施,并用高射炮射擊俯沖轟炸的敵機。
團結就是力量,但最團結的集體也可能會犯下最愚蠢的錯誤。
(摘自《大局觀》)